第62章 颠倒

李飘黑棺二字念罢，四方黑潮即刻将三人包围，而后那黑潮层层攀缘向上漫卷，黑色灵压形成的闪电状的重力奔流盘桓其内。黑棺仅于刹那成型，将杨老头与阮秀压制其中。

陈平安望着着那横亘数丈，且最上方插着的数支十字架的黑色棺柩，眼神忧虑复杂。倏然一道身影现于他眼前，正是李飘。其周身布满裂痕，肉身似是快要崩坏了。

而此时那近乎天怒的灵压消散，陈平安勉强爬起。不假思索，便对李飘使出一道剑气。李飘只看着他笑了笑，任凭那道剑气穿过身躯，身形便若镜面倏然破碎。

陈平安未有所觉，李飘已使出镜花水月，此时火容刀尖已抵住了他的后心，但李飘握刀呲牙，却不能使刀刃更进一步。

陈平安感觉到异样立即向前滚开，便看到李飘右手持刀，左手摁住刀尾，以做诛杀的姿态。

陈平安双指并拢看向李飘，李飘抬起眸子看向陈平安，左眼超然惬意，右眼却满是哀伤。

李飘蓦然叹了口气，因一柄长剑不知何时已横于其脖颈，阮邛冷淡的声音传来：“放了阮秀，我不说第二遍，即便是你，李飘。”

李飘笑了：“也好啊，那你就杀了我罢，到时候女儿也死了，徒弟也死了，啧啧，那真是好一派美景。”

陈平安见阮邛杀意毕现，急忙开口道：“李飘，我知道你恢复了神智，赶快放了师姐，不然阮师真的会杀了你。”

李飘一脸玩味看着陈平安，甚至将脑袋歪了歪，让阮邛更好下手。

一团云雾骤然出现在李飘面前，看他被神魂牵制却无法动弹，轻蔑笑了笑：“不过是困住我一个分身罢了，你总归还是残缺。”

说罢，杨老头手指轻点向李飘左眼，而后化为左眼的魂镜琉璃光芒大放，杨老头笑道：“和尚也就这点做得好，此身便为李飘，山水虽已颠倒，将其颠倒回来便可，就以李飘这二十年光阴作为楔子。”

琉璃观魂镜将李飘以二十年之记忆为引子，给予了神魂内李飘颠倒山水的力量。

李飘神魂识海内，自称为明镜的李飘看着黑影李飘周身琉璃色光芒闪耀，笑道：“这就是天地皆为敌的不好之处，人家看你一露头便要打杀啊。”

李飘手持齐先生给的那把仪刀缓缓走至明镜身前，将那把刀插入了他的胸膛，明镜恍若不觉：“想好了？可别又哭哭啼啼地躲起来。”

李飘不言，其身体黑色幽光散开逐渐侵染了整个天地，明镜看向菩提，菩提向明镜走去，他最后看了眼李飘，道：“后面要我帮忙，可就要拿命来换了，每次……哈哈，你觉得四分之一怎么样？”

明镜笑了笑：“太黑了，而且耳熟，不过也好，但我觉得五分之一就可，记住了你只有我灵魂的寄主权没有支配权，支配权就拿你的命来换。”

李飘眼见神魂识海内的二人逐渐被黑影吞噬，消逝不见，最后便只剩那漆黑虚无的识海。这次真的只剩他一人了，他遥遥望向了虚空天穹垂着的四颗明星。

黑棺顷刻间崩碎，杨老头看着那如镜面破碎飘散的灵压，也感慨了句这凭空创造须弥的术法有些东西。

阮秀盘腿飘于空中，其周身环绕火炎，虽守住了要害，但身躯仍有不少刀伤，而在阮秀身下，那条火龙半死不活地躺在地面喘息。

阮邛飞向阮秀，全然不顾那火炎将她抱在怀中，看她所受刀害，眼中带着杀意瞥向了眼李飘和陈平安，很想将这两个混账的脑袋打烂。

杨老头走向李飘，烟嘴中涌出云雾将李飘卷起，杨老头极认真地瞧了他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看向阮邛：“李飘我就先带去医治了，你家阮秀呢？”

阮邛看着杨老头，冷声道：“我不管你到底在李飘身上做了什么谋划，若是再发生今天这等事，我拆了你的庙，你信不信？”

杨老头吐出一口烟气：“要是阮秀说这话我信，你阮邛还是再练练吧。”

阮邛看向怀中阮秀，心疼得几乎要哭出来，又看向被云烟裹挟的李飘：“他还是我的弟子。”

杨老头叹了句：“知道，李二也去过大隋了，而且碰到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阮邛不再说话，杨老头同样将阮秀裹起飞遁而去，阮邛看了眼陈平安，怎么看怎么心烦，不等陈平安说话，阮邛道：“你全须全尾的，爱去哪儿去哪儿。”说罢便飞掠而去，跟上了杨老头。

陈平安深呼了一口气，见青衣与粉裙两个小童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陈平安笑望向他们：“走吧，回家。”

这是两个小童与陈平安相遇以来第一次见到他安心又诚挚开心的笑颜。

粉裙女童高兴蹦跳着跑到陈平安身边抓住他的手，笑道：“回家喽。”

不远处的地面忽然冒出一个人，陈平安看清了那人身形后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正是山神魏檗。

阮秀醒来时，守在一旁的阮邛赶忙凑过去问道：“醒了？怎么样？可有大碍？”

阮秀轻笑着摇了摇头，问道：“师弟怎么样了？”

阮邛的脸骤然沉了下去，阮秀看他爹这样别扭，道：“师弟也是被人夺了神智，爹，你可别怨他。”

阮邛向内屋看了一眼，叹道：“也怪爹，不该让你一人过去，本想着杨老头是个顶事的，哪成想……”

“师弟怎么样？”

“怎么样，都快碎了，能怎么样，不过已经观海了，大抵能救回来，杨老头是这么说的。”

阮秀眉眼如弯月，笑看向阮邛：“师弟真了不得，咱们龙泉指不定要有两位圣人了。”

阮邛看着阮秀，他知道自己女儿说这些话是怕自己对李飘生出嫌隙，但听到这些话却更让他心疼。

“爹知道的……不会怪李飘。”

李飘最终还是醒了过来，醒来时被捆仙锁束缚在床上，一旁是嘴里叼着烟斗吞云吐雾的杨老头。

“醒了？”

李飘嗯了一声。

杨老头又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最终吐了口烟气，收走了那根捆仙锁。

“说说吧，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李飘将大隋云霭山一事尽数告知了杨老头。

杨老头闭着眼听他讲完，在听到神魂内的菩提明镜被吞噬后，似是安心的叹了一声，起身道：“身子好差不多就赶紧滚吧。”

李飘刚才所言是自己完全将菩提明镜吞噬，不留余地，而他是真的如此认为，有此想法便是明镜在悄无声息中刻意为之。

神魂识海内，在黑暗的另一面，一座恢宏的大厅隐蔽在识海之下。

一巨大古朴青铜长桌占据大厅中央，明镜坐于长桌主位，菩提立于其身旁，微笑着看向大厅穹顶映照的那五颗天星。

“你说这一手欲擒故纵使得如何？”

菩提笑看向他：“这次不出去了？”

“唉呀，这风风雨雨的，容易打湿心境，就让李飘受着吧，咱也不能总身先士卒不是？这次既然这么难过关，那就走幕后，谁还不是阴险小人了。”

“说来说去还是怂了。”

“这叫从心所欲，不逾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