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蚕丝
说实话，我自己都没能理清究竟是何时踏入了那片幻境，又是因何缘故深陷其中。也许是空气中仍氤氲着那株马桑树尚未散尽的神秘气息，也许是临行前金思泪传给我的那段口诀暗中作祟，又或许是此地的某种力量触动了我体内那只眼蚕沉眠的记忆。但无论如何，我始终觉得那段记忆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本就不该属于我。不过幸运的是，从这段真假难辨的幻境之中，我竟获知了桑木村的不传之秘——“不老丝”。
说是不传之秘，实则也并非完全隐秘。关于不老丝的修行法门，其实就是我先前目睹的那些刺绣壁画所呈现的内容。在桑木村，真正的难题在于如何让金蚕顺利寄生于自己体内，毕竟这才是养蚕的基础，至于通过秘术激发体内金蚕吐出蚕丝，相较之下不过是养蚕过程中衍生出的“附带成果”罢了。
桑木人祖祖辈辈以种桑养蚕为生，他们以自身的躯体作为金蚕孵化的温床。说来也真是奇妙，这竟与我的身体状况不谋而合。虽说我体内寄生的并非金蚕，而是机缘巧合之下进入我身体的一只眼蚕。由此我大胆推测，朱余馨她们当初找上我，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特殊原因，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何我打算除去体内眼蚕之时，金思泪的反应会那般强烈。
在脑海中仔细梳理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我像吐出一口憋闷已久的浊气般，将嘴里嚼得如同一块坚韧牛皮糖的蚕茧，用力黏在了石碑之上。这一回，没有桑桑在身边协助，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我自己去完成。我可没有桑桑那般精妙绝伦的控制力，能够在自由落体的过程中自如地稳住身体。所以，我并未冲动地纵身跃下悬崖，而是如一只刚刚学会吐丝、满心谨慎的蚕宝宝，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爬到悬崖边缘，随后缓缓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向下滑落。
山间的风透着彻骨的清冷，如锋利的刀刃般刮在脸上，带来阵阵刺痛。此时此刻，我就像一条被丝线悬吊在半空之中的鱼，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顺着丝线缓缓下降。直到亲身经历这一切，我才真切地体会到，在这样复杂又危险的环境之下，想要精准控制自己下落的难度究竟有多大。
一路上的艰难险阻暂且不表，经过一番波折，我最终还是成功抵达了谷底。由于此前一直昂着头持续吐丝，根本无暇从空中俯瞰桑木村的全貌。直到双脚稳稳地踏在地面上，我才有机会看清这座被大火肆虐后的村庄。
眼前的景象一片死寂与黑暗，烧焦的树木枝干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各处，仿佛是遭受重创后无力挣扎的肢体。那些坍塌的土坯房如今仅剩下残垣断壁，孤独而凄凉地矗立在原地。即便时光已经悄然流逝了这么多年，地上厚厚的灰烬与木炭依旧顽强地留存着，它们宛如历史的见证者，默默诉说着那场惨烈灾难的过往。如今的桑木村，早已面目全非，再也不是幻境中那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模样，再也不会有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拉着我的手，带着我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了。
我所处的位置，是一个由大小不一的石块精心堆砌而成的石台。在幻境里，桑桑正是带着我降落在这里的。凭借着脑海中残留的些许记忆，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准备向前探寻。就在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悄然钻进了我的鼻腔。
“在这样的时节，怎么会有花香呢？”满心疑惑的我，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只见白色的烟雾如同幽灵般，从地面缓缓升腾而起。原本还阳光普照的天空，眨眼间便被阴霾笼罩，变得阴沉压抑起来。当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时，却惊异地发现，太阳竟然变成了一个散发着诡异光芒的绿色火球。在这个绿色火球的周围，分布着如萤火虫般闪烁的点点星光。这些星星稀疏地点缀在如沉重大地般沉闷压抑的天空之上，构成了一幅我生平从未见过的奇异天象。
原本毫无生气的残垣断壁、枯木瓦砾之间，不知何时开始攀爬出许多红褐色的藤蔓。在这诡异至极的画面之中，我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些藤蔓。它们那腐朽衰败的躯体，看似是这幅场景里唯一带有“生命”的存在，但仔细感受，却又觉得这所谓的“生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它们散发出来的那种充满污秽，令人作呕的气息，绝不是正常鲜活生命该有的感觉。
我强忍着内心的不安，没有贸然去触碰这些透着诡异气息的藤蔓，而是依照脑海中逐渐模糊的记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村子中心那棵巨大的马桑树所在的方向探寻过去。
越往村子深处走去，雾气越发浓重起来，仿佛一层又一层的白色幕布，将我紧紧包裹其中，视线变得极度模糊，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尽管被这茫茫浓雾严严实实地包围着，但四周那些形状狰狞的藤蔓却依然隐藏在这片浓雾之下。我心里很清楚，如果盲目地伸手摸索，一旦不小心触碰到这些藤蔓，那么我面临的恐怕就不只是迷失在迷雾中这么简单了。
想到这里，我赶忙双手合十，集中精神，打算模拟李松鹤曾经施展过的“萤光法”。毕竟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已经容不得我再有过多的顾虑。我仍然记得浓雾包围中的我，曾感受到的那一束光。然而，现实却给了我沉重的一击。即便我在脑海中无数次清晰地重现李松鹤施展法术时的每一个动作细节，可我身上依旧没有任何光芒闪现，仿佛我与这“萤光法”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
“皎皎月华，心有灵犀。”我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急忙又将法术换成了“灵犀通”。我满心期待着能与体内的眼蚕建立联系，可此刻我体内那只原本还算活跃的眼蚕，却像是突然陷入了深度沉睡一般，无论我怎样焦急地尝试，怎样努力地呼唤，都得不到它哪怕一丝一毫的回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眼蚕的力量在这里被某种神秘力量压制住了，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具备施展这些法术的能力？”满心焦虑与困惑的我，缓缓地蹲下身子，尽可能地缩小自己暴露在外的目标，期望能减少潜在的危险。
“不应老，常怀丝。”在这近乎绝望的时刻，这已是我唯一能尝试的一个法术了。或许是我的执着起了作用，终于，藏在我右眼之中的那只眼蚕似乎被某种力量惊动了。刹那间，我只感觉右眼一阵酸胀，紧接着，一根银白色的细线如离弦之箭般，从右眼泪腺中喷射而出。伴随着丝线的不断喷出，眼睛周围的酸胀感愈发强烈，很快就转变成了一种如同被无数马蜂疯狂叮咬般的剧痛。我心里明白，这大概是那只眼蚕在疯狂啃噬着我的身体。这也进一步表明，我上次施展不老丝的时候，已经成功取出了眼蚕自封的蚕茧，破开了那道禁锢眼蚕的封印，而此次施展法术，就是以严重消耗我自身身体为代价的。如此看来，这只眼蚕的生命进程想必又被大大推进了一步，只是不知道它会在何时彻底爆发，给我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眼蚕在吐出蚕丝之后，却好像一个吃饱了的婴儿，再次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睡状态。而我自己的皮肤却变得如同枯树皮一般粗糙干裂，松弛垮塌得厉害，仿佛瞬间步入了风烛残年，成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望着手中缠绕一团的蚕茧，我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得到这蚕丝又有什么实际作用呢？
这一次，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把蚕茧放入口中咀嚼，而是下意识将它紧紧地握在手心。虽说我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当我用力握住手心的蚕茧时，一种难以言表的充实感涌上心头，仿佛手中的这枚蚕茧已然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给予我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