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蟹子云吞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各有计谋,两人对坐又是一番计议。
“后日就是宫宴,皇帝请众臣于金台之上宴饮,术士将会出席,务必一击毙命,要知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刘解还是认为献假宝的难度过高,容易出纰漏,杀人就算不能彻底解决此事,总能拖延一些时日,万一皇帝回心转意了呢?
“我知道了。”李臣倒不是被刘解说服了,而是杀死术士原就在他的计划之内,之所以要跟刘解在此论辩,不过是为后面之事作铺垫。
“可要我帮忙?”老头两只手揣在袖中,叠在胸前,整个人都显得诚恳老实了,不像曾经权倾朝野的帝师大人,倒像是村口卖茶的老伯。
“你别忙,有你忙的时候,杀人容易善后难,我年纪小,简单的事我做,难的事还得你担着。”李臣自然不会被表象欺骗,做事是为了好操作,善后,他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可没那么大的本事。
就在这时,门被拍响了。
李臣定眼瞧了瞧刘解,只见他一指门外,连连摆手。
“何事?”
“小殿下,婢子们贪嘴,新煮了些蟹子云吞,你可要用一碗?”
李臣这时候却不看刘解了,目光注视着门,仿佛能透过木门看到外头鲜艳活泼的少女,他兴致勃勃地道,“好啊,我要一碗,刚刚我碗里的都被那两个小家伙捞干净了,都没尝上味儿。”
“你就这么馋?”刘解站到门边,确定女娃走远以后,就急急拿出一副大人的腔调指责道,“谋大事者岂能在意口腹之欲?”
“干大事者就更当饱食三餐,尝尽五味,须知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不是?”李臣浑不在意地回道。
刘解只觉得天要塌了,好不容易在李氏皇族见到一个正常的人,结果也是个不正常的,头脑竟如此简单,也不想想万一这群婢女中有其他人安插的暗子,他们的秘密岂不暴露了吗?
不过,细想之下,又觉得合理,毕竟他要是想得到这些,又怎么被自己蛊惑,参与进杀术士、伪造宝物这种动辄要人性命的大事呢?
“小殿下,自古以来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望君细察之。”刘解想了想,还是道,心里却是想着,事情做成以后,该怎么拿李臣当替罪羊,怎么让其畏罪自杀,他这萧氏叛逆之后的身份可生来就是个把柄,一会儿工夫,心思千转。
李臣口中含糊地应着,实际上,他的院子里都是他的人,从五岁蒙学开始,他就将房中的人一点点替换成自己的人,而他之所以能完成这点,除了太子妃的宠溺以外,更重要的是皇帝将萧家的人杀得太干净了,以至于摆在明面上能明确萧氏血脉的只有李臣一人。
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剩下的萧氏中人想拿他当旗子,聚拢力量,而他就要萧氏的力量为他所用。
可惜,如果她娘能等到他五岁以后再死,他就有机会彻底掌控这支力量了。
而如今,萧氏力量分散,各为其主,有些主人甚至连李臣也弄不清楚。
原先乐都萧氏是萧氏主支,其余支脉皆依附于主脉而生,不过,造反事后,主脉凋零,支脉见机行事倒也正常。
很快,宜光就将李臣要的蟹子云吞端了来,在门外轻轻敲了两下。
李臣放下书,看了一眼警惕地盯着他的刘解,声音不大地嘱咐道,“放外头桌上,我自己会取。”
“是。”门外轻轻应了一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刘解这才安心些,可李臣却知道这是宜光给的暗示,提醒他可以送客了。
打开门,李臣单手将托盘托进了屋,东宫的很多人都住得很逼仄,毕竟东宫也是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又能有多大呢?
李臣的书房是由两间房打通的,书房与卧房相连,方便他处理事务,房中除了书,就是笔墨纸砚,可以说肉眼可见的简朴,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刘解看到托盘上的碗碟还真是眼前一亮。
黑漆凃金的托盘上是一个小小的碧玉雕花水波钵,一个巴掌大的碧玉小碗,小碗中放着一个更加精美的碧玉勺子,真真是精巧至极。
“这是?”
李臣却是误会了,以为他是想吃,介绍道,“这个叫蟹子云吞,是用新鲜蟹子与肉糜作馅做的小吃食。”
说完,他将本已放在桌上的托盘重新托起,放在刘解的面前,言笑晏晏地道,“你尝尝,我的弟弟和妹妹都很喜欢。”
这次可不是李臣装傻,实在是他这些年见多了贵物,早已习以为常。
尤其是对面坐着的还是当朝帝师,帝师这个头衔本就是本朝皇帝的发明,王公贵卿,什么宰相将军、什么王爷国公,跟帝师比起来简直就弱爆了好么,帝师见帝不跪,遇使不朝,天子之师。
顺帝龙驭宾天以后,天子当朝二十四年,其一度权倾朝野,如果不是皇帝够狠够毒,这龙椅上坐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这样的人怎么会为区区碧玉之器而动容呢?
刘解看着李臣将钵盖打开,一绺轻烟上浮,烟雾缭乱,云吞如纸船,汤如清溪,薄如蝉翼的云吞皮裹着粉嫩的肉馅,加上画龙点睛的鲜红蟹子。
李臣将云吞舀到小碗里,过去,他一直觉得这一操作就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但现在却觉得他人的期待可以为这碗云吞的味道增色不少,等待怀着对美味的期许。
他将碗放到刘解面前,“尝尝。”
刘解却之不恭,拿起勺子,舀起一只云吞送入口中,皮滑馅美,鲜味自舌尖漾开,让人不由心神松弛,他不客气将整碗云吞用之一净。
吃完以后,李臣下意识递给他一块手帕,他接过擦了擦嘴。
果然,吃完东西的刘解心情好了不少,赞道,“府上厨子的手艺不错。”
“那是我调教得好。”李臣得意地道。
“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刘解起身,行至门前,他突然停下来,转头对着李臣道,“对了,小殿下,老臣有个孙女,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也算是小有薄名,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帝师的孙女想必定是人中龙凤,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臣也走到门边,想要替他推开房门,只见刘解连连摆手,“我还是走窗户,比较安全。”
这次,李臣没再越俎代庖,只听“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他这才慢慢晃到窗边,看见早就候在那里的人架梯将刘解送出去。
“小殿下,你的茶。”
李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太子找杨先生是为什么事?”
“金台赴宴,太子想着再劝一下皇帝,又怕皇帝迁怒怪罪,所以找杨先生想议一个万全之策。”宜光回道。
“万全之策?不如献美,献美于前,劝说在后,陛下会明白太子心意的。”李臣慢悠悠地道。
“小殿下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宜光不解。
“这不是我想的,而是太子早就想好了的,琼花苑不是多了批女子。难怪杨先生当不了太子心腹,上司让他背锅,他都不能心领神会。等着吧,明日会有别的幕僚想出这主意的。”李臣笑着道。
这些年,李臣跟太子的关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毕竟是亲父子。
太子好美色,朝事之外的时间和精力都花费在美人身上,至于孩子,他只负责生,教养之责有亲妈的交给亲妈,没亲妈的交给太子妃。
幸而生的不多,不然东宫住不下,就要另辟别院,那又是一笔开销,要知道距今为止东宫最赚钱的买卖就是太子卖身,纳一个富商家的女子,人家赔上半数家业。
所以,太子这色好得好。
“那要不要告诉杨先生?”宜光道。
杨先生本名杨野,字伯明,人很有才华,会写文章,会作诗,他原本也不在李臣拉拢的范围内,毕竟李臣势力有限,人贵在精而不在多,而且儿子拉拢父亲的幕僚传出去也不好听。
还是蒲山劝说他在太子身边要有个自己人,不是怕太子害他,也不是他要害太子,而是防备太子自个儿把自个儿害了,连累他们。
李臣将此事交给了宜光,宜光是最早在李臣身边侍奉的婢女,对东宫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选中了不显山不露水的杨野,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两人见面时被太子的婢女看到,告发二人私相授受。
还是李臣求了太子妃,这才化解了此事,原本此事应该到此为止了。
谁料姓杨的又自己主动找上门来说要为他效力,当时李臣就明白这小子是想当双面间谍,于是,一个间谍被父子二人玩出了花,彻底成为了双方沟通的桥梁。
“你还真以为杨先生想做太子的心腹啊?”李臣又笑她,“你家杨先生就是不沾锅。”
“什么是不沾锅?”
李臣情不自禁地揉了揉眼睛,答道,“就是不会沾的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