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陨落
夜幕如墨，浓稠地铺展开来，一路向北的杨巨，丝毫不敢有半分停歇。从晚霞漫天的傍晚，一直奔逃到万籁俱寂的午夜，他心急如焚，连续祭出六张速风符，每一张符咒激发，都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头头脱缰的猛兽，带着他在夜色中狂飙。
灵力在体内疯狂消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可心中的恐惧和担忧却如熊熊烈火，烧得他片刻不得安宁。直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被榨干，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
在那遮天蔽日的密林中，他已朝着北方奔出五百多里。杨巨小心翼翼地将昏迷不醒的顾伟，安置在一个极为隐蔽的树洞之中。顾伟的身躯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脸上满是痛苦与虚弱交织的神情。安置好顾伟后，杨巨自己则在外面警惕地观望，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不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异常动静，杨巨才如释重负，虚脱一般地缓缓盘坐下来。他的双手颤抖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两粒阳灵丹，药丸一入口，便化作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紧接着，他又拿出三块木灵石，紧紧握住，灵石中的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慢慢注入他干涸的经脉。
此时，在南边四百多里处的密林中，糙男朱勇和艳女赵红秀，如同被激怒的凶兽，正在疯狂地发泄着。他们手中的法器闪烁着寒光，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阵凌厉的风声，一片片参天巨树在这股力量下，纷纷轰然倒地，扬起漫天的尘土。
这两人满脸狰狞，眼神中透着凶狠与不甘，在林子里翻了个底朝天，整整搜寻了三个多时辰。然而，他们一无所获，连杨巨和顾伟的一丝衣角都没找到。直到下半夜，他们才极为不甘地停下手中动作，恶狠狠地朝着四周瞪了几眼，而后转身向西，返回了巨树石林。
而杨巨在初步恢复些许灵力后，紧绷的神经一松，身心俱疲，直接躺在地上，半晕半迷地睡了过去。
等杨巨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繁茂的树冠，斑驳地洒在他脸上。他猛地抬起头，一个激灵坐起身，快速环顾四周，眼神中满是警惕。紧接着，他又急切地看向树洞中的顾伟，顾伟依旧双眼紧闭，昏迷不醒。
杨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下身，只见此时的顾伟，头发如霜雪一般，毫无生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如同冬日里的残雪。紧闭的双眼中，两条血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杨巨心中一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俯下身，伸出右手，握住顾伟的左手手腕。一股柔和的灵力从他指尖传出，顺着顾伟手臂的经脉，小心翼翼地探向其丹田处。与此同时，杨巨的神识也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随着那股灵力，缓缓进入顾伟的体内。
一进入顾伟的身体，杨巨便感觉仿佛置身于一片干涸的沙漠，死寂沉沉，察觉不到一丝灵力的波动。到了丹田处，他看到顾伟的道基，那团曾经象征着生命与力量的“本命之火”，如今已残破不堪，散乱成一片黑烟，毫无灵性之感，就像即将熄灭的烛火，摇摇欲坠。
杨巨无奈地再次叹了口气，将灵力和神识都收了回来。随后，他将顾伟扶正盘坐，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粒阳灵丹，轻轻喂入顾伟口中。紧接着，他绕到顾伟身后，双手抵在其背上，将灵力缓缓注入，帮助顾伟炼化那粒阳灵丹的药力。
两人所修法系不同，木灵力和火灵力虽然本身还算亲和，但融合起来也并非易事。杨巨全神贯注，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力，一点点化解药力，时间在这紧张的氛围中缓缓流逝。
约小半个时辰后，杨巨才停了下来，他的手臂酸痛不已，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他将顾伟轻轻抚平躺下，自己则到一旁打坐休息，补充消耗的灵力。
直到天黑降临时，静谧的密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干“咳”。杨巨猛地睁眼，循声望去，只见顾伟醒了。顾伟侧了侧头，眼神迷茫，显然还没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杨巨马上起身，快步走到顾伟身边，想要查看他的情况。而顾伟在感到有人靠近后，竟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一下，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而后极为无力地张口道：“是杨巨么？”
听到此话，杨巨心中一阵刺痛，几欲落泪。此时顾伟双眼已毁，如果他修为还在，以两人的交情，又怎会认不出自己。
杨巨站立在顾伟身边，恭敬地一拱手，声音略带哽咽：“师兄，是我。”
顾伟点了点头，随后向上抬了抬手。杨巨马上心领神会，俯下身，将顾伟扶坐起来，靠在树干上。
“身上有水么，我喝一口。”顾伟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杨巨急忙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白瓶，瓶中装的是他洞府中珍贵的灵泉。他将瓶口轻轻喂向顾伟，顾伟微微仰起头，极小地连连喝了几口，每一口都像是在汲取生命的力量。
稍作休息后，顾伟的精神略微好了一些。
“师兄，我们先在这里躲一天，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回宗门。”杨巨看着顾伟，眼中满是关切与坚定。
听到此话，顾伟却先是自嘲一笑，而后缓缓摇了摇头，那笑容中满是苦涩与无奈。
“我的道基已毁，修为尽失，躯体残破，已经活不了了。”顾伟的语气平静，却透着深深的绝望。
“师兄，等我们回到宗门，我就带你去找和你相熟的师叔师伯。”杨巨急切地说道，“我们灵药园内，也有几位擅长炼制疗伤丹药的师兄，我会去找他们为你炼药。我还认识潘师叔、钟师叔、宣师叔，我去找他们，求他们救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顾伟再次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远方，似乎能穿透这层层密林，看到那残酷的现实。
“我已经救不活了，就算是能救，宗门怎么可能费力气救我呢。那些师叔师伯们，只怕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
杨巨低下了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回想起自己拜入大乾门以来，进入灵药园之后的种种经历，顾伟所言，似乎确是事实。
顾伟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对于宗门，不过是散修出身，可有可无的炼气弟子。在宗门里，我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筑基师叔、金丹师祖，为那些出身高贵的家族子弟，献出我们一生的修为和精力。没有人会在乎我们的。”
杨巨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依旧不知该如何接话。
又停了一停，顾伟苦笑道：“我一生漂泊，没想到临死之际，身边还有一个呆傻师弟守着，这也许就是缘分吧。”
随后，顾伟陷入回忆，缓缓开口道：“我出身世俗，幼时孤苦无依，早年四处飘零，阴错阳差走进了这修仙界。十五岁开始入道，二十一岁练至炼气十层，拜入了大乾门，二十二岁便修炼到了十二层大圆满。
当年宗门念我是单灵根修士，准备赐我一枚筑基丹。但小默山墨家，很快就找上了我，希望我将筑基丹，让给其家的一名嫡系子弟。这墨家于我入道，有引路之恩，加之我觉得自己单灵根天赋异禀，不需筑基丹也可筑基，便同意让了出去。
结果二十四岁冲击筑基，呵呵…，
我差点修为跌落。墨家那名子弟，也没能筑基成功。后来，我用了七年时间，攒了三千灵石，从御兽山一家族手中，买到了一枚筑基丹，但那只是一枚废丹。
那枚丹药，也没能让我筑基成功。从那时起，我便将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傀儡之术上。而到了两年前，大乾门的龟脊峰和九玄谷，被紫阳宗抢走，大乾门的飞舟不能再直接飞到乾山坊市，只能飞到迎来峰。
没想到这件事，却给我带来了莫大的益处。我开起了从迎来峰，到乾山坊市的傀儡马车，只半年时间，我就赚了四千灵石，一年下来，就是八千灵石。这么多灵石，让我又燃起了希望，到处寻找能买到筑基丹的渠道。
直到了一年前，一次外出时，我遇到了沧澜宫的那对男女，朱勇、赵红秀，他们说自己手中有筑基丹，可以卖给我一枚。当时他们还给我看了，他们手中的筑基丹，足足有四枚。但他们要我弄一副上等的玉髓芝，再加一些灵石来换，我答应了。
随后，我就开始打探玉髓芝的消息，最终找上了黑云山坊市的天璇院，通过那拍卖场内部的人，我得知了将有玉髓芝拍卖的消息。
你能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马上就去了沧澜宫，找到了朱勇和赵红秀，和他们约定了交易的时间和地点。时间就定在了那场拍卖会的七天后，而地点，就在那片巨树石林之中。
朱勇和赵红秀这两人，我以前也认识，和他们一起外出探过宝，知道他们颇有手段。所以返回宗门后，我就去找了你，让你帮我炼制升灵丹，以备不测。我想有了这丹药，就算有意外发生，我也是可以应付的。
还记得那个傍晚吗，我正在巨树石林中观察四周，不想却碰到你身入其中。我当时出手试了试你，如果你有十二层的修为，我可能就会邀请你当我的帮手了。
但当时感觉你修为不够，真有危险，你来了也无济于事。后来，从天璇院顺利拍到了玉髓芝，我便先到了这巨树石林，也提前布置了一些手段，直到那对男女前来。
等他们到了后，交易那时，我一手拿着玉髓芝的玉盒，那赵红秀一手拿着筑基丹的玉盒，朱勇在其身后千步之处。我们两人，同时举起玉盒检查，她先看了玉髓芝，一脸媚笑。
而当我打开她手中的盒子时，那里面一道强光，闪住了我的双眼，那竟是阴水葵符。不待我反应过来，那妖女就将那符，打进了我胸口之中。
情急之下，我直接吃下了那两粒升灵丹。我和那两人，激战了起来，但那阴水符在我体内，快速侵蚀着我的火灵力，我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一边应付那两人，我一边向东边退，提前布置的那些手段，也都被那两人一一破去。到了最后，我也意识到了，我逃不了了。我也就不想逃了，不如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来得痛快。我就用了那红莲浴火术。
这是邪术，也是禁术，用了也就等于献祭了生命之力。但即使这样，还是没能杀得了那对狗男女。不想，最终却被你救到了这里。真是天意弄人啊！”
说完这句之后，顾伟就靠在了树干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想要休息一会儿。
杨巨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以顾伟师兄的单灵根天赋，如果当年没有让出那枚筑基丹，也许他早就是被人敬仰的顾师叔了。如此天资卓越之人，却只因出身平凡，难成大志，命运起伏之下，竟落得这般凄惨结局。
看着顾伟又陷入了昏睡，杨巨便也盘坐了起来，打坐调息，试图恢复一些灵力，守护好这个即将离世的师兄。
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到一声咳。杨巨睁开眼，只见顾伟又醒过来了。此时，顾伟的脸色竟看起来异常红润，不再像之前那般苍白如纸，可这红润却透着一股诡异。
他似乎想要坐起，杨巨见状，赶紧起身快步过去，将他扶坐起来。随后，杨巨自己也盘坐到了顾伟的对面两步处。
只见顾伟的神情，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像是看透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向着杨巨缓缓说道：
“杨巨，我死之后，把我送回老家吧。我老家…，在邹国善州府竹山镇。送到地方之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把我埋了。不用立坟，不用立碑，什么也不用，就当是我离家几十年后，回归故里了吧。
我的储物袋里，还有些东西，以后都给你了。但你要记住，为我守灵八十一天，八十一天后，那储物袋就是你的了。”
听到此话，杨巨双眼瞬间湿润，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听着这临终遗言，他的心如同被重锤狠狠击中。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顾伟抬手止住了。
“我也不需要你为我报仇，立下任何心魔誓言之类的。和朱勇、赵红秀的仇，是我和他们的事，与你无关。我顾伟技不如人，这仇此生报不了了，来世再说。明天一早，就把我收敛了吧。”
杨巨连连点头，泪水再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流。
顾伟的身上，灵力开始如雾气一般，缓缓消散在空中。他的意识也逐渐涣散，轻声低喃着：“莫道修仙路无情，有情死在半道上。”
随着那些灵力彻底消失，顾伟的头缓缓垂了下来，整个人没了气息。
周围的一切，瞬间寂静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为顾伟的离去默哀。
杨巨一抹双眼，站起身来，朝着顾伟的遗体，深深地拜了下去，这一拜，饱含着无尽的悲痛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