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喵

我的爪子陷进湿透的纸箱，暴雨把瓦楞纸泡得像棉花糖一样绵软。第七次试图攀爬失败后，我听见铁门吱呀作响的声音。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混合着雨水腥甜的气息。月光在积水坑里碎成银鳞，我看见那双缀着水钻的帆布鞋停在五步之外，鞋带像两条奄奄一息的小白蛇。

“天啊...“人类少女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泡胀的蒲公英，轻飘飘地落在我拱起的脊背上。她蹲下时牛仔裤发出窸窣的摩擦声，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吊坠晃出一道残影——后来我知道那叫小提琴挂坠，但在当时，那不过是片会发光的冰凉鳞片。

我冲她哈气，喉咙里滚动着自以为凶狠的呼噜声。后颈突然被拎起的瞬间，温热的掌心托住了我的肚皮。这个两脚兽的体温比收容所的志愿者高出整整两度，指腹有细茧摩擦过我的绒毛，散发着松香和铅笔屑的味道。

纸箱在颠簸中不断渗入薄荷味的水汽——后来我才明白这是人类雨衣特有的气味。少女把我裹进某种蓬松织物里，纤维间残留着阳光烘焙过的尘埃味道。电梯上升的嗡鸣声让我吐出半截粉色的舌头，这个动作意外蹭到她锁骨处未干的雨滴。

当防盗门打开的刹那，某种从未闻过的木质气息像海浪般涌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百年老钢琴的气味，那些沉睡在共鸣箱里的云杉年轮，此刻正在我鼻尖舒展身躯。

玄关灯光亮起的瞬间，我喉咙里滚出防御性的低吼，却被一块带着薰衣草香的毛巾整个罩住。干燥纤维摩擦过湿透的皮毛时激起细小的静电，我的尾巴不自主地缠上她手腕。体温计冰凉的触感突然钻进右耳，这个动作让我想起收容所兽医的操作流程。

“38.7℃，小可怜还在发烧...“她的呢喃震动着头顶空气，我透过毛巾缝隙看见她甩开滴水的刘海。消毒棉球按压爪垫的刺痛让我弓起背脊，但紧接着涌上舌面的羊奶温热抚平了褶皱——她居然懂得把加热后的奶瓶贴在颈动脉试温。

当吹风机轰鸣声乍起时，我本能地蹿上书架顶层。三本精装乐谱被撞落在地，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几个干枯的玫瑰花瓣。少女关掉机器时的叹息惊动了水晶吊灯，折射出的虹光在她睫毛上碎成星屑。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子夜时分。

我正蜷在路由器散热的角落梳理胡须，突然听见皮质铰链摩擦的声响。那台黑色巨物的胸腔缓缓张开，露出象牙与乌木交错的肋骨。少女指尖悬在琴键上方三厘米处停留了七秒，这个预备动作让我耳尖不自主地转动了十五度。

第一个降B音响起时，我打翻了窗台上的多肉植物。声波裹挟着松香颗粒撞上墙壁，在窗帘褶皱间折射成毛茸茸的光毯。高音区颤音让我的尾椎骨产生奇异共鸣，仿佛有看不见的梳子在理顺每根神经。

她弹到肖邦《雨滴》前奏时，我的爪子已经按在延音踏板上。那些在琴箱里沉睡三十年的云杉木年轮，此刻正通过震动向我讲述1992年的梅雨季节。当少女的眼泪坠落在中央C键时，我忽然理解人类为什么需要制造会下雨的机器。

湿漉漉的肉垫在漆面留下雾状印记，这个举动让她停止了演奏。后来我们形成的默契：当她掀起琴盖，我就跃上谱架用尾巴打节拍。但在那个初遇的雨夜，钢琴不过是座会发热的、带着檀木香的山丘，供我晾晒九条命里最潮湿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