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铜年轮
梅雨时节的水汽在博物馆玻璃幕墙上凝成细流，蜿蜒的痕迹像极了青铜器上的蟠螭纹。林秋站在文物修复室窗前，看着雨滴在青石板溅起涟漪。距离时空重启已经过去十七天，右眼偶尔的刺痛提醒着他，那场浩劫不是幻觉。
指尖抚过工作台上的青铜爵，冰凉的触感中蛰伏着细微震颤。这些天他逐渐发现，每当触碰到西周时期的文物，视网膜边缘就会浮现出重叠的虚影。此刻杯腹的饕餮纹正在缓慢蠕动，仿佛要挣脱三千年时光的禁锢。
“小林，二号厅的展柜需要做除湿处理。“徐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大褂下摆扫过刚修复的战国编钟，发出清越的嗡鸣。林秋注意到老人左手小指戴着枚青铜戒指，戒面阴刻的卦象与观测站改造人胸口的标记如出一辙。
沿着魏晋壁画长廊前行时，林秋刻意放慢脚步。雨水渗入通风管道的声响，与记忆里青铜溶液滴落的声音微妙重叠。他在唐代陶俑展区驻足，佯装检查展柜密封性，余光却盯着那尊胡商俑——前世正是在这个位置，唐三彩骆驼眼中流出了脓血。
“恒温系统数据异常。“实习生小夏抱着平板电脑匆匆跑来，马尾辫沾着雨水的湿气，“徐教授让您去看看面具展柜的湿度波动。“
青铜饕餮纹面具躺在黑丝绒衬垫上，射灯为它蒙上一层虚幻的光晕。林秋将手掌平贴在展柜玻璃，等待那熟悉的时空错乱感。然而这次只有冰冷的触感，面具内壁光洁如新，连雷纹的走向都与前世略有不同。
“上个月出土时，面具左耳下方发现了铭文。“小夏调出显微照片。放大五十倍的画面上，两个虫鸟篆字泛着诡异的青蓝色：“是‘摇光’二字，和三星堆新发现的青铜器铭文相同。“
林秋的指甲掐进掌心。前世这个位置本该是简体中文的警告，如今却被替换成星官之名。展柜玻璃忽然蒙上水雾，他借着擦拭的动作，用袖口的纳米布料提取面具表面的微粒——这是前世养成的习惯。
回到地下实验室时，雨声被厚重的防辐射门隔绝。质谱仪显示微粒中含有锆-96同位素，这种元素通常出现在核反应堆废料中。更诡异的是微粒结构呈现量子纠缠态，说明它们同时存在于多个时空。
“小林，帮我把这个送去库房。“徐教授递来密封的铅盒，盒盖温度低得不正常。林秋接过时，右眼突然透视出盒内物体——那是枚刻满甲骨文的青铜芯片，边缘残留着暗褐色血迹，与沈翊前世使用的罗盘材质相同。
穿过库房三重密码门时，林秋的视网膜自动解析了警卫的虹膜纹路。这些天他逐渐发现，重生后的身体保留着部分青铜化能力。当他的手指拂过战国竹简的瞬间，那些碳化的文字突然在视野中重组，显现出隐藏的星图轨迹。
“新到的汉代连弧纹镜需要编目。“库管员老吴叼着电子烟，胸牌照片里的他年轻二十岁，背景是三星堆三号祭祀坑。林秋整理铜镜时，发现某面破损的镜缘露出青铜内芯，氧化层下隐约可见集成电路的纹路。
雨势转急的黄昏，林秋借口查阅资料留在馆内。电子阅览室的蓝光笼罩着密集的书架，他在《周髀算经》复刻本中发现了夹层。泛黄的绢布上画着九棵青铜神树，每棵树的年轮都标注着现代经纬坐标，其中“摇光“树的位置正是母亲失踪的医院。
闭馆铃声响起时，林秋正站在博物馆顶层的天文观测台。这里本该陈列着元代浑天仪复制品，此刻却空无一物。雨水从玻璃穹顶的裂缝渗入，在地面汇成细流。他蹲下身，看着水渍中的倒影逐渐扭曲——另一个青铜化的自己正在倒影中冷笑。
手机震动打破了诡谲的寂静。匿名信息只有一串坐标，定位在城郊废弃的制药厂。附件是段十秒视频：沈翊的机械右臂浸泡在绿色溶液里，指关节的青铜部件正在增生肉芽组织。
林秋在雨幕中骑行了四十分钟。制药厂残破的招牌上，“第七生物科技“的字样被藤蔓缠绕，锈蚀的字母“D“恰好遮住“观测站“的“观“。他绕过坍塌的冷却塔，在污水处理池旁发现地下通道的入口。
潮湿的隧道墙壁长满发光苔藓，幽蓝的冷光中漂浮着青铜色的孢子。林秋的右眼自动调整焦距，看清那些孢子内部封存着微型星图。当他伸手触碰时，孢子突然爆开，释放的记忆碎片中闪现出母亲的脸——她穿着白大褂站在培养舱前，舱内漂浮着婴儿形态的青铜胚胎。
通道尽头的实验室还保持着运转。培养舱里的绿色溶液冒着气泡，沈翊的机械躯体被数十根电缆吊在半空。他的胸腔被剖开，露出齿轮与血肉共生的心脏，九星刺青在机械皮肤下泛着幽光。
“这是第几次重启了？“沈翊的电子眼突然亮起，合成声带夹杂着电流杂音，“在B-772时间线，你选择引爆浑天仪；F-309时间线里，你成为观测站站长......“
林秋抚摸着操作台上的青铜键盘，按键表面的云雷纹与指纹完美契合。全息屏幕自动解锁，显示出密密麻麻的时间线日志：每条日志都记录着他不同的人生轨迹，唯一的共同点是母亲都会在3月15日失踪。
“她的意识碎片散落在各个锚点。“沈翊的机械手指突然抽搐，电缆迸溅出青蓝色火花，“每次重启都是观测站的收割季，他们用你的执念当诱饵......“
警报声撕裂了实验室的寂静。培养舱溶液突然沸腾，爬出无数青铜色蛞蝓。这些生物的后背浮现出人脸，正是前世那些承器人的面容。林秋抄起青铜键盘砸碎主控屏，飞溅的碎片中迸射出量子代码，在空气中凝结成星图锁链。
当第一只蛞蝓跃向咽喉时，林秋的右眼突然释放出高频振动。蛞蝓群在声波中炸成青铜粉末，每一粒尘埃都映出个微缩时空。他在纷飞的时空中看到无数个沈翊：有的在教导幼年林秋辨识星图，有的在实验室偷偷修改数据，还有的抱着母亲的青铜残躯痛哭。
“找到真正的摇光树......“沈翊的能源核心开始过载，“树心藏着初代......“
爆破的气浪掀翻了实验台。观测站的追兵从通风管降下，他们的防护服上印着九棺图腾，武器是把青铜弩与现代激光结合的怪物。林秋抓起沈翊的机械臂格挡，接触的瞬间读取到加密记忆：二十年前的雨夜，少年沈翊将婴儿时期的自己藏在三星堆祭祀坑。
且战且退至制药厂仓库时，林秋撞翻了装着福尔马林的玻璃罐。浸泡在液体中的青铜碎片突然活化，拼凑成缩小版浑天仪。当追兵的激光束击中仪器时，整个空间开始量子化，货架上的药品在虚实之间闪烁。
“抓住青铜年轮......“沈翊用最后的能量撞向浑天仪。爆炸的强光中，林秋看见自己的右手浮现出树龄般的同心圆纹路。每个年轮都对应着一次重启，最内层的圆环里刻着母亲的手写体：“活下去“。
当光芒消散时，林秋跪在三星堆祭祀坑的暴雨中。考古队的探照灯划破夜幕，照亮正在起吊的青铜神树。树根部位沾着新鲜的泥土，还有半截未完全腐烂的衣袖——那是母亲失踪当天穿着的驼色毛呢外套。
“这次别再选错了。“沈翊的残存意识通过青铜年轮传来波动。林秋的掌心贴着神树冰冷的纹路，感受到九具棺椁在地底苏醒的震颤。雨滴悬停在半空，折射出无数个即将诞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