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学院与枇杷树
非正常人类学院。
这是一所建立于荒山野岭之中的隐秘大学，它的四周皆是悬崖峭壁，唯一通往山下的道路也被层层障碍阻拦，除非持有本校的通行证，否则只会一直在树林里绕圈圈。
当然，拥有如此奇特的地理优势绝非偶然，而是由校董会花了重金打造的。没错，悬崖峭壁、深山沟壑、假山怪石……这些都是人为打造出来的，具体花费的数目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如果第一次听到这所学院名字的话，一般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座精神病院吧。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所学院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是神经病，当然，并不是指医学方面认定的神经病，而是指行为方面。
“不好了不好了！旧实验室发生爆炸，火势已经蔓延至整个废弃教学楼了！”
“爆炸？！你是说预计明年翻新的那栋废弃教学楼？！”
“没错没错，据说有个学生在旧实验室进行化学实验，结束后没有把硝酸甘油储存好才引发的爆炸！”
“学院不是刚发过通告说‘一切试验都转移至新实验室进行’么？怎么还有人跑到旧实验室去？！”
“根据当事人的说法，他这几天刚好因为分手而处于烂醉状态，所以没有及时看到学院新发的通告……”
“鬼扯！烂醉状态下的人还有办法进行化学实验么？！”
“当事人好像打算制作轻微的毒药报复来着……”
“毒药还分轻微不轻微么？！制作毒药那一刻起他就该被抓起来了！”
“不好了不好了！因为航空管制等问题，今日食堂计划采购的火鸡送不过来了，学生们正在进行抗议活动！”
“火鸡？是打算烤火鸡么？今天又不是感恩节，而且我们国家也没有过感恩节的传统吧？”
“据说是受西方留学生的影响，想提前体验一下感恩节的氛围……”
“那就让食堂用普通的鸡肉代替好了，肉质只会更鲜美才对！”
“不好了不好了！网球部与足球部产生争执，两个部门的的成员目前都围在一号操场上，随时可能会爆发肢体冲突。”
“一个用手打球，一个用脚踢球，两个部门的活动范围又不在同一块区域，他们是怎么做到产生争执的？”
“好像是因为网球部部长的女朋友最近跟足球部某一成员走的很近……”
“该死！又是因为女人，我们学院应该还不至于男女比例这么失衡吧！”
“不好了不好了……”
一大早的学生会办公室热闹非凡，来来往往的学生会成员上演着日常都会发生的景象。他们聚集在会议桌前，像一群国会议员般争吵着最优的解决方案，站在身后的是一帮那着纸和笔记录的干事，只有当某个方案达到半数以上的支持才会被他们执行下去。
这种办事效率显然很低，但却是从学生会成立之初就传承下来的模式，因此没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提议整改。
会议桌前，巨大的白板上已经贴满待办事项。用黑色记号笔圈起来标注的代表此事是某位学生向学生会寻求帮助或者提建议，用红色记号笔圈起来标注的代表此事可能涉及公众危险，至于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字体代表此事是学院派遣到各地执行任务的行动专员回传的消息。
他们从一大早吵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可连一件事情都没解决，倒是桌上的茶水换了又换。
坐在学生会会长席位上的尹宗诚苦恼着揉搓自己的太阳穴，从始至终他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不耐烦。
他已经受够了，自从坐上这个破学生会会长的位置以后，每天不是忙着帮助校方维持学院内的运行，就是替那帮有问题的神经病擦屁股，就连美好的假期都是如此——有些学生即使是假期也会待在学院里。
因为校风宽松，所以这所学院最不缺的就是神经病，但凡他稍不注意一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帮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今年年初时，一名大一学生为了体会浓浓的年味，于是从学院外租借了一辆跑车，后面塞满了烟花爆竹。凌晨的钟声一敲响，他就单手驾驶着跑车在学院里飞驰，同时，另一只手里紧握一款名为“加特林”的爆竹沿途发射。
绚烂的火光照亮黑夜，寓意祝福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因为各种原因而不能回家的学生们都被感染，他们站在宿舍的窗户边探出头来，一边起哄呐喊，一边伸手接过扔过来的烟花爆竹。一时之间火光漫天，年味也悄然降临在这帮未能回家的游子身边。
如果这件事到此为止的话，也就能以HE结尾了。可偏偏，一名学生在宿舍阳台燃放烟火时，因为没有确认是否完全熄灭，又因为靠近窗帘，导致最后很不幸的点燃了整个阳台，等到被人发现时，火势已经蔓延到隔壁阳台——恰好是招生办主任嬴彦的宿舍。
事情的最后，因为没有人员伤亡，只是一些经济损失，所以校方也就口头警告了一遍，并没有做任何惩罚。但是托那帮神经病的福，自此以后，学生会的工作又多了一项，那就是无论逢年过节还是暑假寒假，只要学院内有学生，学生会就必须安排人员日夜巡逻，防止意外事件的发生。
而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新生们预计会在上午十点左右抵达学院，如果在此之前没有妥善处理好一切，那么他又该替那帮神经病去校长办公室里谢罪了。
“如果你是来汇报坏消息的话，现在就可以闭嘴了。”尹宗诚对着面前咋咋呼呼的干事说。
“啊，该怎么说呢……”准备汇报消息的学生会成员露出为难的表情，似乎有在认真的思考。
“行了，别说了，当你需要思考的时候，就说明这件事不会好到哪去了。”尹宗诚叹气，然后起身拍桌，一瞬间吸引了学生会办公室内所有人的目光，“各位，今天是新生入学的日子，我不希望给学弟学妹们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所以——”
尹宗诚环顾众人，目光凌厉，“我以学生会会长的身份授权给各位，从现在起到新生入学的上午十点，只要是在校规允许的范围内，各位有权动用任何资源与力量。”
“请尽快平息一切！”
短暂的沉默后，办公室内响起整齐划一的“是！”下一秒，穿着绣有学生会徽章的黑色风衣的各位成员斗志昂昂地朝外走去。
尹宗诚满意地点头，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这才对嘛！他们是学生会，是由整个学院内的精英组成的团体！
既然如此，做事情就不应该拖拖拉拉的，什么你一票我一票的小学生游戏，在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里就应该搁浅。挺起胸膛，披上风衣，像个身经百战的雄狮一样去干净利落的解决所有事情。
“他们看起来很兴奋。”站在办公室门口，与各位学生会成员擦身而过的上官素羽抱着一大摞文件夹走了进来。
“能不兴奋么，我们和普通人不一样，是‘末裔’，体内都流淌着高浓度的神明血液，这也就意味着我们暴力的基因比普通人更甚。允许他们动用任何资源与力量，本质上就相当于解除了学院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束缚。”尹宗诚苦笑。
“这样没问题么？如果闹得太过火了的话，可能会引起校方的不满。”上官素羽如此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担心因为他们闹过火而产生的不良影响。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我已经规定他们要在‘校规’的允许范围内做事了。”尹宗诚说，“而且如果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一个人去做，我可不敢保证能在新生入学前都妥善处理好。”
“也是，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新生入学。”上官素羽点头表示理解，然后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到学生会主席的桌上，“这些是这一届新生的入学资料，你可以参考一下，如果顺利的话，我打算花半个月的时间就组建新的学生会。”
“这么着急啊。”尹宗诚重新坐回椅子上，大致翻阅了一遍文件夹。
“近期学院内学生失踪的频率过高，再加上大四的学长学姐因为外派任务都退出学生会了，如果不能及时补充新鲜血液，面对突发状况我们根本无从应对。”上官素羽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这么说也对了，但是光凭这些文件资料根本不能判断他们的能力是否足以加入学生会吧。”资料上只有个人信息，就和普通大学入学前登记的个人信息内容一样。
“有时候挑选成员就像面试求职者是一样的。”上官素羽抽走尹宗诚正在看的一张个人信息表，揉成团后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运气真的很重要。”
“嗯……无法反驳的言论。”尹宗诚说。
“所以拜托你尽快吧，我们现在只是人手不够，至于新生的能力可以日后再判断，不行再踢掉就好了。”
“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学生会太薄情了一点。”
“无所谓的吧，反正最后的话语权在你手里，留还是不留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喂喂喂，你这是打算把黑锅都甩在我的身上么？”
“算是吧，谁叫你是学生会会长呢？”上官素羽十分坦白的承认了，“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嘛’。”
“你也不想想我是被谁硬逼着当上这个会长的。”尹宗诚小声嘀咕。
桌子上的金色沙漏已经漏完，上官素羽把它上下翻了一个面，玻璃罩的冰冷触感令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回到从前。他嘴角微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可看到尹宗诚那张不甘情愿却又认真工作的模样后又闭嘴了。
“算了，还是晚点再说吧。”上官素羽心想。
沙漏再次漏完，尹宗诚彻底放弃了，长时间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的他头疼，他伸展腰身，像是求救似地说道：“话说回来，你好歹也是副会长啊，这点事情你一个人也可以决定吧，要不……”
“迎新晚会的工作还没完成，你是打算亲自去现场安排工作么？”上官素羽面无表情地打断。
“……算了，我还是待在这里看资料吧。”尹宗诚认命了，起码待在办公室内比较清静。
“所以说做人要知足，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上官素羽起身，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姜千树呢？我已经好久没有在学院里看见他了。”
“谁知道呢，没准是和哪个学妹谈恋爱了，一天到晚光顾着约会了。”尹宗诚翻阅着资料，随口说着。
“是么？这几天晚上我去敲他的宿舍门，一直都没有人回应，我还以为他出什么事情了。”
“他能出什么事情，无非就是在学院外约会比较方便吧。”
“方便？比如？”
“吃饭、逛街、看电影，然后就是牵手、亲嘴、滚床单。”
“哦……”上官素羽若有所思，“这么多天啊，那他的精力还真是旺盛啊。”
“毕竟是年轻人嘛。”
“可是跟他相比，你倒是每天都没什么精力的样子。”上官素羽说，“你们好像是同岁的吧。”
“那是两码事，我只是单纯觉得谈恋爱什么的最麻烦了。”尹宗诚说，“而且学生会每天大大小小要处理的事情这么多，根本没那个空余的时间好吧。”
“这倒也是。”上官素羽好像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是那方面出问题了，还好不是。”
“拜托，我看起来很像是‘不行’的那种人么？！”尹宗诚抗议。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还没见你谈过恋爱，该不会是天生的……所以自卑了吧？”上官素羽露出某种不可言喻的鄙夷。
“就跟你说我是因为没时间好么！”尹宗诚拍着桌子激动地抗议。
他确实没谈过恋爱，但又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男人一定要谈恋爱。事实上，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生活过来的，还不是照样过的好好的，能吃能喝能睡，还不需要担心背叛和猜疑。
渐渐的，他也觉得一个人的生活状态蛮不错的，即使偶尔会感到空虚无聊，但好在有上官素羽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现在想想，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大一入学的时候，一开始明明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却在日后一起加入了学生会，成为了会长与副会长。期间，他们一起参与了多项任务，从满是毒虫猛兽的原始丛林到污染严重的化学工厂，一次次的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到现在也算是有着过命般的交情了。
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有时候就是这么的莫名其妙，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身边的人在明天会变成敌人还是友人。
“你说是就是吧。”上官素羽摆摆手，十分敷衍。
“那你呢？你不也和我一样没谈过恋爱，而且我们也是同岁吧，难道不代表我们是同一类人么？”尹宗诚极力地想证明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要不然这种谣言传出去，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
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担心，因为上官素羽不是那种会乱传谣言的人，而且和他一样，很少和其他不熟识的人分享八卦。
“我们不一样。”上官素羽冷冷地说，“我是真的不喜欢女人。”
“……”
“补充一句，我也不喜欢男人。”
“……”
尹宗诚无语，最后还是选择继续看新生的入学资料。学生会办公室终于安静下来，上官素羽坐在一旁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临时事件，两人偶尔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但聊的内容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大概这就是普通大学的普通日常吧。
屋外鸟儿的叫声清脆又悦耳，在这栋别馆外面，有一棵粗壮的枇杷树，因为枝叶茂密，所以常常有候鸟飞来驻足。
“新学期啊，也不知道今年的新生会不会适应这里的生活。”尹宗诚透过窗户望着枇杷树发呆。
已经是九月初了，树上的枇杷早已成熟并被采摘，独留下枝叶在风中摇曳。
而关于这棵枇杷树，学院里有这么一个传闻。
在非正常人类学院刚建立于此的时候，校长庄安君与他的夫人亲手种下这棵枇杷树，他们从播种开始，一点点看着它破土发芽，最后长成一棵大树。数十年的时间里，学院扩张的规模越来越大，这棵枇杷树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树底下埋藏着他最爱的人。
往后的时间里，枇杷树枝叶愈发翠绿，果实愈发丰硕，很快就成为所有学生都热爱的打卡地点。
但是，很快就有人发现，当你以不同的心情去观察这棵枇杷树的时候，这棵树回应给你的也是不同的感觉。比如，当你因为某件事情而焦虑难耐的时候，它回应你的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当你因为某件事情而悲伤不已的时候，它回应你的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当你因为某件事情而欢悦不止的时候，它回应你的是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这棵枇杷树有灵性！所有学生都这么认为。
它就像是一种新的求神问卦方式，在学院内风靡了好一段时间，最后因为那批学生都毕业离校了才平淡下来。
枝叶随风摇摆，发出“哗哗”的声响，尹宗诚走到窗户边，试着仔细观察这棵拥有神秘色彩的枇杷树，可他看来看去始终没有发现不同。
树还是树，不管是今天还是昨天，全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丝毫的变化。
“你也相信那些传闻么？”上官素羽走了过来。
“嗯，可惜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并没有发现它有多特别。”尹宗诚坦承。
“也对，不然就不会是传闻了。”上官素羽点头，短暂的沉默后又说，“如果有一天它真的灵验了，你打算怎么还愿呢？”
“在树脚下烧几根香，逢年过节的时候都来拜一拜吧。”尹宗诚说，“不过传闻说它能抚平人的心情，并没说能实现愿望，所以不用还愿也没关系吧。”
“是这样么？我还以为它就是拿来许愿的。”
“你这传闻是听谁说的？太不靠谱了吧。”
“忘了，好像是前任会长吧。”
“不会吧？！我也是听前任会长说的。”
“同一个人竟然说出两个不同的版本啊……”
“不过老实说，前任会长也不是个靠谱的人啊。”
“这点我赞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直到最后，尹宗诚忍不住问道：“你说这两个版本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不知道。”上官素羽想不出答案，毕竟是好久以前的传闻了，“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尹宗诚也想不出答案，轻声说，“怪不得是传闻啊。”
“是啊。”上官素羽轻声附和，“毕竟是传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