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吞世经
众人一觉醒来,发现那个披着破麻的周若木,身上的衣服变成了棉纺的道袍。
而罗师姐也告诉他们,从今天起,这间炉房就由他来掌管。
同门的眼光里要么沾着羡慕,要么是嫉妒,但绝大多数人还都是松了口气:不用再拼死拼活去活体炼丹了。
自那之后,大家清早就起床,劈柴,种菜。做些小手艺,准备挑个安稳时候去赶市,卖点小钱使唤;下午就吃些金石药草,运功炼丹。
这样产出的丹药少,但色泽要好上不少。周若木将这些丹药一一收集起来,暂时存在随身的药葫芦里。
除此之外,每天鸡鸣三声前,周若木就等待在师姐闭关的幽房前,请教身法,并等候她的指令。
师姐辟谷入道,只要了些水,没有再要别的。
但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师姐开始提了要求。
“你那炉房里,不是有个淡眉毛的姑娘?把她喊过来。”
很快,周若木把那个眉毛寡淡的师姐喊了过来。
回来的时候,幽房的门已经微微敞开,好像一张不知餍足的嘴。里面连根烛火都没有,外面的光都照不进去。
淡眉毛姑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她的身形刚被黑暗吞没,幽房的门就立刻闭合。
周若木担心她遭遇不测,在门口守了半炷香的时间。可倒是听不到两人打斗、或是淡眉毛师姐单方面惨叫的声音。
只有“咯吱咯吱”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
这天,淡眉毛师姐没有回到炉房。
第二天,在三次鸡叫前,周若木再次来到师姐闭关的地方。
墙壁洁白如洗,大门紧闭仍然紧闭,似乎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而光是站在门口,周若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诡异而粘腻香气。
这股香味似曾相识,让周若木心头的一块肉突突地跳着。
“若木啊。”师姐的声音很是疲惫,“去把你们炉房里最健壮的人找来。”
周若木疑心大起:“师姐,昨天那位——”
罗师姐停顿了一下,说道:“她体质太单薄,承受不住功法的要求。所以我才要你找健壮的来。”
在陪师兄前往幽房的路上,周若木从道袍上扯下一缕细线,将线缠绕在师兄的脚踝上。
“如果感觉危险,就扯这根线。”他对师兄说,“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师兄紧张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
谁知幽房的门一关,线头就低垂了下来,趴在周若木的虎口上。
那根细线竟然直接断了!
突然,一颗飞石从内部打破了窗子,恐怕那就是师兄的求救信号,周若木赶紧上前去看。
内部仍没有光亮,也没有大动静,只有熟悉的咯吱声。
这一次,他听出来了,脸色也因此变得煞白。
那是骨肉解离的声音。
他记得好清楚。
这世间,是吃人的世道。
兵乱,灾荒。
而在仙门当中,攀升的途径竟然也是如此。
吃外门子弟耗尽心血炼出来的丹。
这宗门又与乱世有什么不同?!
恐惧与愤怒,一冷一热,来回夹击着周若木的心扉。他看得口干舌燥,甚至忘记自己正在窥视了。
更令他胃里酸水翻涌的是,他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饥饿。
那粘腻的口感,再一次盘旋在牙缝之间。
他试着撞门,可门扉只是晃动。
房内撕扯的声音突然停当,惊得周若木连连退去。
“若木啊,这回成了。”师姐含糊地说着,似乎在抹嘴唇。“下个满月时,你把那个炼不出丹的姑娘喊来,我给她指点一番。”
周若木冷汗泫然,道:“盈月她已经能炼出丹来了。”
师姐“咯咯”地笑了起来:“那也无妨,只管把她叫来就是了。她睡觉都要搭着你,岂不很碍事么?”
周若木已经明白了,这宗门,已经是邪修了啊!
说什么“心疼同门炼丹伤身”,又说什么“再也用不着丹药”。原来都是幌子!
周若木怀揣沉重的心情,跌跌撞撞跑回到炉房。
看着剩下的师兄师姐们还在有说有笑,他就一阵郁闷。
仔细一想,炉房里的大家,不都像是驯化了的家畜吗?
就和奶牛一样,要奶的时候拼死产奶;不需要奶了就杀掉吃肉。
不修仙也罢,不得道也罢。周若木只是一个想在乱世中安身活命的人而已。
为什么天道要这么残忍,将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再一次抹去?
“师兄。”司徒盈月扯了扯他的袖子,“干嘛拧着个苦瓜脸?难道被罗师姐骂了吗?”
“倒也没有。”周若木皱着眉头,盯着司徒盈月看。
离下个满月只有六天。
再有六天,他就要亲手把司徒盈月送上死路。
将好不容易有个能搭话的朋友献祭,乞求自己的苟活。
这算不算是一种谄媚、一种逃避?
“我一来就觉得了:师兄你脑子里想的事情特别多。”司徒盈月把手伸进衣裳里摸了摸。“我娘经常说,想得越多,越遭罪——喏,来尝一口吧。”
周若木愣愣地盯着她从袖子取出来的东西。
一块土黄色的……糖?
糖块被包在米纸里。因为司徒盈月的体温而软化,变得像一滩泥水。
“我可是看在师兄对我好的份上,才肯给师兄吃的。”司徒盈月说道,“是用攒下来的麦粒儿掺着糯米泡水,再放在太阳底下晒,让它们发芽。然后用大火熬煮出糖浆来。可好吃了。”
“你怎么会做麦芽糖?”周若木问道。
“师兄,那是什么呀?这叫饴糖。”盈月歪了歪脑袋,“我家以前就是专门给官家做糖的……唉,不说了。师兄你到底吃不吃?”
周若木伸手,稍微刮了点麦芽糖放进嘴里。
甜,甜得很淡,甜中还带着点麦芽独有的苦涩。
这是他尝到离家最近的一次味道。
泪水差点就“唰”地一下从周若木的眼角流出。
他不想再逃了。
逃是没办法解决任何事情的。亲情,友情,还是安宁平稳的生活,逃跑只会把它们统统抛下,忘于脑后。
唯有自己行动起来,才能从残忍的天意中抢回该有的东西。
想到这里,周若木的心境坚忍起来。
“盈月。”他转过头,面对小师妹。“你愿意听师兄的么?”
司徒盈月呆呆地眨了眨眼,看了看手中的饴糖,又看了看周若木。“师兄,你还想吃,就都拿去。”
“跟这糖没关系。”周若木贴近她的耳朵,“想要活命,就照我说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