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家仆
从酒楼出来,云千魄回到城中,直奔云家,敲响了云家的大门。
已是四年未归,不知云家人现今如何了。
见了她又将作何反应。
开门的依旧是那个姓邬的老仆,在云千魄出世之前,他就在云家负责守门洒扫,是云家相当忠实的看门狗。
当那老仆缓缓睁大污浊的双眼看清来人后,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最后直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扯着沙哑的嗓子嚎道:“你是人是鬼?”
“是人是鬼,你都得开门让道。”云千魄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二小姐,你没死。”好半晌,那老仆才反应过来.
他扶住地面,颤颤巍巍的站起,镇定地抖了抖衣袍上的灰尘。
“稍等吧。”
说完,拄着拐杖,一步三斜的往主厅方向走去,打算先去禀报。
云千魄越过他,看也没看一眼,径直走了进去,“不必了。”
“那怎么成,你等着,容我禀报家主一声。”那老仆拖着笨重的腿脚想要快跑几步,拦住云千魄。
云千魄却忽的转身,一个抬脚便将他踢出几丈开外。
“我进自己的家,用你禀报?”她讽刺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姓云的是你!几年不归,没想到舅舅一家竟落魄到如此地步,连平地摔跤的奴才都还在当差。”
从前,每次云千魄外出回来,这老仆都要拿乔,磨磨蹭蹭开门,再絮叨几句,倚老卖老,拿长辈的口气教育她小姑娘家不要总往外跑,抛头露面丢人现眼的,满脸鄙视和不屑。
相反,云千鹤彻夜不归,云千素风风火火日日往外跑,他都殷切的开门招呼,“大小姐”“大少爷”的上前嘘寒问暖。
这样一个看门的老奴才,把家主的心思全都看在眼里,将狗仗人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称得上是个伶俐的忠犬了。
而从前那个懦弱的云千魄,由始至终都低眉顺眼听着他的指责,承受他的不屑,末了还一口一个“邬叔”的叫着。
真是给他脸了。
没再瞧那栽倒在地的老东西一眼,云千魄穿过正厅,往自己住的院子去了。
说是院子,其实叫杂物库还差不多。
三米见方的院内杂草丛生,府里不用的破烂柜子堆放在角落,又占了一半的地方,彻底挡住了本该顺着窗子照进屋里的,那点可怜阳光。
云千魄上前推开歪斜着的木门。
“嘎吱”一声。
像鬼屋一样。
阴暗潮湿的小屋里,年迈的祈婆正倚在角落的矮凳上。
她尚未注意到有人进来,左手拿着一件已经贴过三四块补丁的衣服,右手捏着穿线针,一时间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呆住,双眼空洞无神,像被抽走了魂一样。
云千魄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年头,府里的丫鬟都不补衣服了。
祈婆是云千魄一岁时,府里分给她的仆妇,负责照顾她。
前世直到十六岁离家前,云千魄都寸步不离的跟在祈婆身边,与她朝夕相处。
父母不睬她,在云千魄眼里,祈婆就是这世上自己最亲的亲人,同时也是自己为人处世的启蒙。
她最听祈婆的话。
如今死过一次,才醒悟过来,祈婆这人,当真是一言难尽。
她是照料了自己,可也正是托了她的福,自己才养成了一副任人欺负善于讨好的软弱性子。
云千魄重重咳嗽一声,祈婆才缓缓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看到云千魄那张白皙的小脸,祈婆先是迷惑,随后瞪大了眼睛。
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啊”“啊”的连声大叫,然后丢下手中的破衣服,踉跄着跑上前去,抓住云千魄的胳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道:“小姐?是你吗?小姐?”
怎么一个个的,都是这副吓坏了的反应?
云千魄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平日惯常的怂样,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失踪四年后,她还能活着回来吧。
“小姐你这是…这是…怎么…怎么就回来了…家主…家主知道吗?”祈婆佝偻着早已无法直立的脊背,泪眼婆娑的望着她。
“小姐你不在,我这日子…可是过不得了…”话还没说完,祈婆用那已抽了丝的满是脏污的袖子掩住面颊,再次泣不成声,“…连府里扫马桶的下人都不如…新来的小丫鬟都能把我欺负住…”
我在的时候不也照样欺负你。
云千魄心里想着,面上表情不显,挑了半天才找到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索性我不在,怎么不去找管事换个差事?”
“您不在,我在这府里又能干什么?我就是为着伺候小姐您的呀!”祈婆控制不住的哭诉着,半跪在了地上。
“……”
云千魄不知祈婆是云府从哪找来的,记忆中,她什么都做不好。
房间收拾不好,院子打理不好,说是照顾云千魄,可带着她,活像在云府讨日子的乞丐。
云千魄扫视几米见方的灰暗小间,都是从前的旧物,墙角挂满了蛛网,床上的被褥乱糟糟的堆着,褥面已经发白褪色,被角却黑黢黢的,桌上的茶杯不知栽倒了多久,上面已落满灰尘……
这是云千魄从前习以为常的景象。
她还记得无数个夜里,和祈婆缩在被窝里,闻着发霉的被褥的味道,安心的睡去…
而身为云府的二小姐,对这样的生存环境,心中竟也没生出过一丝不满,更不知道争取。
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闪过,云千魄甚至不由得怀疑,祈婆是不是舅妈他们派来,专门为了把她养废的。
“如今小姐你能回来,那是老天开眼,往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好过日子。咱也别和大小姐跟小少爷争,府里能给口饭吃,就是咱们的福气了。”
“家主知道你回来吗?他肯定会很高兴,我去禀报一声。”祈婆扶着凳子准备起身,“顺便我再去给你做一碗你最爱的米羹,刚过饭点,肯定还有剩的。”
云千魄盯着祈婆那一身令人发指的软骨头和弯曲的再也直不起来的腰,心里想笑,都不知该发出怎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