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抉择
建德县，刘阳家。
海瑞和张宪在来到刘家时已经是傍晚。
眼见各家炊烟升起，面前的刘家却好似没了生气一般，死气中带着些许沉闷。
海瑞刚想上前敲门，张宪一把将海瑞拉住。
随后张宪重重一脚踹在房门之上。
轰！
房门大开，激起一阵尘埃。
海瑞和张宪捂着鼻子走进，眼神中疑惑更生。
刘阳才失踪没几天，家中怎会破败成这个样子？
走进灶房，看着上面长毛的饭碗，张宪用手指沾了沾，转而放在鼻子前细细闻了闻。
在海瑞诧异的眼光中，刘阳浅尝手指上的残羹。
张宪面上陶醉，捎带着些许回味：“离开时间超过半个月了……”
海瑞一阵恶寒。
紧接着，张宪将碗上的菌丝拨开，拿起旁边的筷子挑了挑里面的残羹。
剩下的几个碗中也是一样。
海瑞摸不清头脑，但也没出声打岔。
良久，海瑞见张宪脸上愁眉不展，终究忍不住开口：“看出什么端倪了？”
张宪将碗筷摞成一叠，转身对海瑞说道：“堂尊大人，这件事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知道什么你就说，已经走到这一步，想要退也退不了了。”
海瑞话音刚刚落下，张宪面若死灰之色。
这位海老爷还真是死脑筋啊，也罢，舍命陪君子……
张宪暗自宽慰自己一阵之后，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出。
“菜里面有肉，锅里面也有肉，都没有吃完。”
“刘捕头家并不富裕，想来一年到头见几顿荤腥都有些困难。”
“什么情况下会这样浪费这些肉？”
“说明刘捕头家中一定是有一份意外之财，能让刘捕头一家吃穿无忧一辈子的意外之财。”
听到这里，海瑞基本上已经明白。
这刘阳早在半月之前便已经被人收买。
“我还有一个疑点，都转运使张轩是在四日前死的，可哪怕是张轩上任到现在也不过才七日。”
“他们怎么知道盐运司一定会出现案子？还特意安排刘阳到盐运司查案……”
做事手法完全不同，显然这个案子不是同一批人做的。
张轩全家直接被灭门，手段不可为不残忍。
而刘阳到现在也只是失踪，且刘家还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淳安县捕头张宪直勾勾的盯着海瑞的眼睛：“张轩一定会死，刘阳也一定会进盐运司。”
“这件案子最主要的不是张轩死于灭门，也不是刘阳为何会进盐运司。”
“是为何刘阳在进到盐运司之后，盐运司的态度转变的这么厉害。”
“刘阳一定是是在盐运司做了什么，才导致盐运司的转变……”
顿了顿，张宪仿佛像是变了个人。
他慢步走到海瑞的身旁，罕见的不顾尊卑将手搭在了海瑞的肩上。
“若是大人想的只是查清楚张大人的死因，那现在基本上已经明了，幕后的凶手在也很明显。”
“可若是大人想要的是凭借此案洗净浙江盐务的沉珂，那就去查明刘阳到底在盐运司做了什么……”
张宪再次将选择权交到海瑞手中。
“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合该为老夫人想想……”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空，袅袅炊烟向上盘旋。
双手搭在窗边，海瑞嘴角扯过一丝苦笑，他拍了拍张宪的肩膀：“别那么悲观。”
海瑞心中默默补上一句，还真是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呐……
浙江能有这个手笔，下手能有这般果断的不多，恰巧海瑞就认识一个。
只是沈秀为何要杀张轩全家，海瑞没弄清楚。
沈秀手段虽然狠辣，但下手总有缘由，总不至于因为要掀开盐运案，便无辜灭人满门。
这不是海瑞认识的沈秀。
可沈秀在案发之前便已经被收监，甚至于明日沈秀就要被斩首，沈秀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案子充满了疑问，也充满了歧途。
行差错步之间，就是无底深渊。
若案子当真是沈秀掀起的，依照沈秀的性格，一定会留下线索给他。
沈秀做事一向稳妥。
恐怕现在他和张宪来到刘家也是沈秀的安排。
忽的，街道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疾风而过。
小院之中却是多了一个包裹。
听见院中异响，海瑞赶忙出来查看。
包裹四四方方，拿在手中还有些分量。
显然，这东西是书，或者是什么册子。
张宪凑上前，想要看个清楚，海瑞才刚打开书册的第一页，便赶忙合上，脸上开始不断的渗出汗水。
张宪是察言观色的好手，看见这一幕，他赶忙将脑袋缩了回来。
这书中定然是记录了不得的事物，他还没活够。
海瑞吞咽着口水，心中不断咒骂着沈秀。
知道浙江盐政积弊，可也没想到积弊的原因竟然有皇上参与。
难怪沈秀自己躲进了牢里，原来是把这诛九族的大罪留给了他。
若是不知倒还无妨，可现在已经知道，海瑞断然要将其中苟且揭发。
可这东西要交给谁才有用？
交给赵贞吉？海瑞见赵贞吉在宴上的表现，这东西交给他就是自寻死路。
交给张全芳？张全芳将案子推给他，便是存心想要避嫌。
那还能给谁……
海瑞只是一介淳安县的知县，这东西若是亮出来，恐怕还没等到京城，他全家便成了一捧黄土。
略微沉思片刻，海瑞心中便有了答案。
浙江盐务，皇帝伸手朝里面抓钱，这本来就是丑闻。
而海瑞不准备连累任何人。
海瑞本来已经做好了身死思想准备，可是在他夜半点灯算册之时，发现册子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那是在过去的几年间赈灾消耗的银子。
两者相较，嘉靖向浙江盐运司拿的钱和赈灾的银子数正好对上了……
海瑞将油灯拿开，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沈秀这是想要干什么……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他不相信沈秀如此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看他的选择。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罢了。
海瑞将这份账本藏在了地板之下。
皇帝滥发盐引，这就是在与民争利，和那些贪官吸食民脂民膏没有任何区别。
可滥发盐引是为了给朝廷赈灾，哪怕是海瑞也难以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