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丝劫·姻缘

暮春夜凉，周秀踩着青石小径，绣鞋尖儿碾过满地落英。长廊尽头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极了她心中惶惶不定的念头。月白缎面外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内里藕荷色中衣，袖口的并蒂莲绣工精致，彰显周秀气度不凡。

转过庭院中的木桥，鎏金屏风上先映出她的影子。周秀身姿窈窕如风中折柳，可发间那支羊脂玉簪子，是父亲今早硬插进她髻中的。“女儿家总得有些颜色。“他说这话时，指腹还沾着朱砂，案头摆着给刘启的举荐文书。

宴厅内人声鼎沸，周鹤立的笑声混着酒香扑面而来。他抬手时，翡翠扳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今日邀请各位前来——“话音未落，周秀已款步进殿，月光透过云母窗棂，在她衣袂上织就一片霜华。满座哗然中，她听见有人低叹“真如洛水神妃“，却攥紧了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肃青，来。“父亲的声音像把出鞘的刀，斩断了席间窃语。角落中那人起身时，衣摆扫过酒樽，清越的声响里，周秀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冷冽，如深潭冰裂。刘启，方才见的书生，此刻换上青衫，倒比之前见时更清瘦些，只是眼底的冷意仿佛和他融为了一体，怎么都挥散不开。

“见过周小姐。“他作揖时袖口滑下，刘启的肤色不像是活人倒是像…周秀指尖一颤，忽然想起方才路过院子见他在灯笼下映衬的青色皮肤，周秀此刻脑补出了一万个诡异场景。

刘启见周秀不语，也未见尴尬，只是微微一笑绕了过去，坐到了自己的席位上。

“秀儿，“父亲温热的手掌按上她肩头，“此子乃潜龙在渊，日后必成大器。“金疮药的味道混着熏香钻进鼻腔，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也是这样抚着她的头，说要送她去学《女戒》。“女子无才便是德“

周秀笑笑道：“谨遵父亲嘱咐。”

宴后被唤进书房时，案头的书本摊开在“君人者，以刑德制臣“那页。周鹤立的胡须扫过砚台，墨迹在宣纸上洇成小块阴影：“刘启父母双亡，根基清白，又有鸿鹄之志...“

“父亲这是要把我托付给刘启？”

周秀早就料到父亲把自己叫到这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心中早已做足准备，只听周鹤立告知她。

“女子终究要依附良人。“他头也不抬，笔尖刺破宣纸，“为父是在替你谋前程。“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周秀看见自己倒映其中，像只被金丝笼困住的雀儿。十六年来，她读《女戒》学女工，原来都是为了今日做这枚棋子。

“女儿明白。“她发间玉簪轻晃，发出清脆的玉石碰撞声，走出书房时，春风卷起半卷残书，“术势“二字落在她鞋面，像谁无声的嘲弄。远处传来更夫打更声，三更天了，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恍惚间竟像极了送嫁的红盖头。

她摸向袖口暗袋，那里藏着半阙残诗，是今早偷偷塞进去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墨迹被冷汗洇开，她忽然轻笑，将纸页揉成一团抛进池塘。涟漪荡开时，月碎成千万片，恰似她支离破碎的十六岁。

竹影簌簌，有花瓣落在她发间。周秀忽然想起，母亲曾说过，荷花虽美，根茎却长在淤泥里。她抬手摘下那朵落花，任它随波逐流，袖口的并蒂莲在夜色中泛着苍白的光，像极了父亲眼中的算计，和刘启唇角那抹莫测的笑。

这一局棋，她终究是落子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