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义
五仙镇，金门。
明月高悬，但在那道道冲天火光面前，不由失色。
下方，原先华丽瑰奇的七宝楼正在滔天大火中打颤、支离，寸寸崩塌。
而在七宝楼前的空地上，打杀声震耳欲聋，其间还夹杂着刀割帛裂的噗嗤声响。
“冲！冲！不要停！”马武从地上爬起，他胸口被血色尽数浸润，脸上也多出道道狭长豁口，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再度向前杀去。
花子门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将金门彻底剿灭。而这个目的对马武来说尤其炽热，他的两位恩人，都死在金门手下。
挥刀将一人砍趴在地，马武抽身又即刻冲向前边另一人。
夜色昏暗，全然看不清谁是谁，能够供以辨认的，唯有他们身上的服饰。
扭过头，望着周遭弟兄的惨死，马武喘息若牛，手上钢刀发颤，但眼神却越发冰冷起来。
门子间的战斗多是这般，掌握法门的人毕竟是少数，多的是依赖门子生存的普通人。
“杀进去，为元爷报仇，为尊爷报仇！”马武声嘶长啸，转身便要继续投入战场。
但他还未跑出两步，两柄长刀裹挟着呼呼风声陡然朝他斩来。
马武横起钢刀架住一柄，可又一柄顺势摸来，挥舞间在他背后留下一道可怖血槽。
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一抖，手上却并未松力，反而更增了几分力道。
他神情渐渐变化，似在酝酿着什么，显露出一股悲意。
紧跟着，道道哭泣的抽噎声从马武嘴中发出，响彻在这些黑褂子的耳畔。
不出片刻，这些黑褂子的神情开始变化，最终成了和马武一模一样的悲容。
不同的是，从他们眼珠子里头哭出来的，尽是红艳艳的血。
哭了不出半刻钟，这几人纷纷跌倒在地，四肢摆了两下后，浑然失去生机。
“来，还有哪个敢来送死！”马武脚下有些趔趄，眼神中的凶狠却未减少半分，横扫过另一帮环绕过来的黑褂子。
这些黑褂子，显然被他的一股狠劲吓到，一时间竟没人再敢上前，只是弓着腰，擒着刀，环绕在他周围。
可他马武终究不是铁打的，背后汩汩鲜血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淌，在他站定的地面流出一片血洼。
随之一股眩晕感逐渐攀上脑海，马武身躯一个晃荡，钢刀倒转杵地，单跪下去。
眼见如此，那些黑褂子互相对个眼，终是有了动静，长刀在前，小心翼翼的朝他包来。
杵地的钢刀随着手臂的颤抖而摇摆不止，未过片刻，便彻底失去重心支撑，侧倒下去，连带马武整个人也横倒在血洼里。
他嘴角咧出一抹轻快笑容：“元爷......尊爷，俺马武无能，不能替你们报仇了......”
若是他再上进点，努力点，在门子里头多学点法......
可没有若是了，他今天就要死了。
但也挺好，他这辈子早就赚了。
他话音尚未落定，便感觉胸口被贴上什么东西，紧跟着一道声音霎时在他耳边响起。
“你要替谁报仇？”
这声音他熟悉......好像是尊爷的。
但尊爷的死是太爷亲眼看见的，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他失焦的双眼重新聚定，顺着声音来源望去，那里站着一个人，身穿青黑锦衣，面容俊秀，除了那位尊爷......还能是谁？
崔玉转过身来，在他身边蹲下。
“尊......尊爷，你没死啊。”马武咧嘴一笑，血从他牙缝里渗出来，浸的满嘴都是。
崔玉含笑看他，微微颔首。
“跟我走不？离开五仙镇这滩浑水，去外边看看。”
听他这般说，马武眼神倏地一亮，却似看到什么，又再度暗淡下去。
“这是......元爷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腰间的酒葫芦上。
崔玉没有犹豫，点头应道：“是。”
他就没想过要瞒马武。
马武这人是憨直了些，但不是傻子，迟早有一天，他会琢磨过味来，到时候，总会面临一番抉择。
与其将这枚不稳定的炸弹埋在今后的路途上，不若现在就挑明了。
“尊爷......你骗了我。”马武脸色变得有些灰白，眉头拧在一块，沙声道。
他想到了帮崔玉传出去的那封信，是那封奇怪的信导致了元爷的死？
“不，我没有骗你。”崔玉漠然摇头。
那封信确实没有针对谁，更没有针对元爷，一切只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骗你的是太爷。”
“让元九去死的也是太爷。”
“马武，你并不蠢笨。应该清楚，无论是太爷还是元爷都未真正相信过我，他们只不过把我当成棋子，而你......”崔玉的话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真相对马武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
马武费力侧转了个身，将视线从崔玉身上离开，望向周围......这里已不是七宝楼前的战场，而是一面寂静的树林。
“尊爷......离开五仙镇，能去哪？”
“去秦州。”崔玉了当开口，眉眼低敛，看不出什么情绪。
听到崔玉的答复，他回头望向那张俊秀的脸：“那里......没有江湖么？”
这次崔玉没有回答，只是眉尾不由轻颤了一下。
“尊爷，俺累了......”马武气息不再急促，而是变得悠长，似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俺马武晓得，您是看重马武才多来走这一遭。”
“但......俺真的累了。”
“尊爷......您的路还长......可俺......就到这了......”
崔玉没再多说什么，缓缓站起，背过身去。
目光所及的前方是林荫深掩的黑暗，他抬起脚步，径直朝那走去。
得到马武的答复，在这五仙镇的最后一事也算了结了。
尽管这个结果他早就有所预料，但不走上这一遭来亲口问问，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望着那削瘦背影，马武的呼吸霎时变得急促而杂乱。他强撑着挺起脖子，脖管上青筋暴露，他铆着剩余不多的力，冲那背影带笑高嚷：
“尊爷......千山万水，一路走好咯！”
崔玉脚步蓦地一顿，骨手稍稍攥住，却又立马松开。
“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