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4章 漏洞
自士绍说服张津,勿援荆南,据险而守,张津便返回苍梧,以在前线应对刘表大军。
士绍也被张津带走,以作参谋,士绍才能,已在交趾郡府策对之时尽数展露,怎能不得张津喜爱。
更为重要的是,张津要借士氏名望,尽最大可能让苍梧、南海等郡配合。
毕竟事关生死,再如何谨慎,也是当有之事。
“使君,有荆南战报送至!”
此时交州牧府,张津正在批阅州务。
兵士、徭役征伐,粮草调拨,水道疏浚,关隘、城池修缮……张津回到州牧府期间,全是在处理这些事情。
张津抬头看了眼说话的士绍:
“说罢!”
士绍在看到战报之时,期间内容便已熟记于胸,遂答道:
“自刘表军进临湘,昼夜攻城不断,长沙太守积劳成疾,半月后病逝临湘城中……”
士绍说道这里顿了一下,
便见张津原本握着州务右手不自主紧握,随即面色惨白,有些颓然地闭上双眼。
这位被张津寄予厚望的盟友,终究没能撑住。
“那……临湘如何?”
片刻之后,张津声音低沉地问道。
“张府君病逝后,其子张怿被众将推举为新任太守,继续抵抗刘表大军……”
“然府君新殁,临湘城中士气大落,
加之刘表军攻势凶猛,新任太守力战不敌,临湘城陷落!”
“此已是两月之前战报……”
这份军报并非自长沙传来,而是临湘被破后,城中守军难逃入交,方才能将这份情报传入交州牧府。
张津闻言,便已知其后结果。
张羡乃荆南四郡抵抗刘表的脊梁,他一倒,其余人哪有这般威望再抗大鼎。
别说临湘不保,长沙、甚至整个荆南四郡只怕都要如士绍前番分说一般,俱要尽归刘表了。
果然,便听士绍继续说道:
“长沙郡,除南部少数边鄙之地尚有零星抵抗,其余大部传檄而定,尽归刘表!”
“刘表大将蔡瑁、刘磐,已分兵溯湘水而上,进击零陵、桂阳!荆南四郡皆恐有尽丧之危!”
尽管已知结果,张津听后仍是心中翻腾。
刘表兵锋,已直指交州。
幸好自己未有坚持己见派兵北上,否则交州只怕真会落入刘表之手。
张津沉思,士绍无言,厅中寂静良久。
张津抬头看向士绍,却见他对着听众悬挂那巨幅岭南舆图,眉头紧锁。
“十七郞为何作此行状?”
士绍指着地图东北角的南海郡对张津道:
“小子恐怕此处不足以抵挡刘表大军啊!”
便见士绍指头由南海郡,顺溱水北上,至达桂阳郡南部……
“使君,需得尽快联合桂南诸县……”
张津又不是军事白痴,瞬间明白士绍何意,
桂阳郡南部可以通过溱水、洭水顺流而下,直达南海郡;
南海、桂阳而郡之间只一座洭浦关相隔,若是刘表军破洭浦关,便可顺流而下,至达南海郡;
故若欲保南海不失,需防线北移,于桂阳郡南部建立交州防线,利用五岭地势,将刘表军挡在桂阳郡以北,才最为妥当。
“烦请使君书信桂阳南部桂阳、含洭、浈阳、曲江四县令长,痛陈利弊,让他们配合交州抵抗刘表。”
士绍如此言语,皆因交州、荆南同盟同抗刘表,四县令长接到张津书信,若不想被刘表清洗,多半是会配合交州。
张津闻言,立刻拿住帛书,迅速写出四份公文,并用交州牧印信漆封,交给士绍:
“此番只怕需得劳烦十七郞亲跑一趟!”
此举事关交州,更关南海,让士绍这士氏下代家主亲跑一趟,是解决问题最便捷的方式!
士绍拱手朝张津施了一礼,便朝门外走去:
“阿策!速速随我去南海郡!”
士绍携止策等一干精锐护卫,顺郁水而下,直奔南海郡治番禺(今广州)。
及至番禺,已是戌时。
南海郡守府,接见士绍的是八叔父士武,以及堂兄士恒。
“阿豕何事如此急切?怎么能于夜间行舟?”
士武身材魁梧,面容与士燮有几分相似,眉宇间却比之士燮更为粗豪。
他正指挥着郡兵加固番禺城墙,见士绍于夜间行舟郁水,颇为惊讶。
“叔父!九兄!”
士绍来不及客套,径直走到厅中悬挂的南海郡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向郡境最北端,
“洭浦关!叔父,洭浦关的防务如何?”
士武一愣,随即道:“已遵张牧之令,增兵五百,加固关墙,囤积滚木擂石。
此关扼守洭水(今连江)、溱水(北江)要道,自然需作重防守……”
“不够……”
士绍已是顾不得礼数,将士武话语打断,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他手指沿着洭水河道急速向南划动,
“叔父请看!洭、溱二水,发源于桂阳郡南岭西、北,穿山过峡,水流湍急!
洭浦关虽险,但若此关一破,敌军便可乘舟船顺流,直通番禺!
一路几无险阻,旬日可抵城下!
番禺乃南海膏腴之地,郡治所在,若被敌军顺流突入,后果不堪设想!
届时,我交州北境诸关再固,又有何用?”
士武及旁边士恒闻言,脸色大变,他们此前只是关注交州水陆关隘,却未曾想过这条水路上游威胁!
“刘荆州平定荆南,其势正盛。
桂阳郡北部已在其兵锋之下,南部诸县(桂阳、含洭、浈阳、曲江)地处偏远,户口贫乏,
兼之兵力薄弱,刘表克平荆南消息传回,必致人心惶惶,而难久守!”
士绍语速极快,思路却异常清晰,
“一旦桂阳全郡陷落,刘表大军便可从容集结于洭水上游,
不管是顺势而下,还是于桂南诸县屯田驻军,以待后时,都已算踏入交北门户;
届时,仅凭洭浦关,面对源源不断的敌军和上游顺流而下的舟师,它能守多久?”
士武额角渗出冷汗,声音有些颤抖:
“那依阿豕之见,该当如何?”
士绍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手指猛地戳向桂阳郡南部那四个小县,
“守洭浦一关,不如守桂阳之南!
我南海防线,必须前移!”
“必须在刘表掌控桂阳之前,将防御纵深推进至桂阳郡南部四县之地!”
“什么?”
士武和士恒同时惊呼:
“兵出桂阳?
擅自跨州越郡,强占他州郡县,只怕会招来刘表大军。”
他看了眼士绍:
“况且,只怕大兄知道,也不会答应!”
“刘表大军已至,难道叔父还奢望其对交州无其他想法。
且我出兵桂南,又非强他州郡县,是为协防尔!
桂南诸县,自仍是荆州之地!”
见士武还有顾虑,士绍解释道:
“桂南桂阳、含洭、浈阳、曲江四县,山岭纵横,地势险要,乃五岭南麓余脉,
屏障交州,其势之重,远胜洭浦!
只需守住四县,便可将刘表军挡在五岭以北,使其不能染指洭、溱水道,保南海万全!
叔父是想战火烧至交州,还是御敌于州郡之外?”
见士武点头,他深吸口气,继续分析道:
“且此四县令长,也曾参与荆南四郡对抗刘表,如今刘表兵至,已成惊弓之鸟。
他们既无力抵抗,肯定也不愿轻易归附,当会同意交兵入境!”
“烦请叔父即刻以南海太守之名,联以州牧,以州府联署重信,急送桂阳、含洭、浈阳、曲江四县令长,痛陈利害:
其一,刘表势大,四县力弱难支,若等其大军压境,恐玉石俱焚!
其二,交州与荆南四郡本为同盟,今虽桂阳郡北失陷,然交州荆南唇齿相依,交州仍愿援手四县。
其三,四县若愿与交州协力抗刘,交州可立刻派兵入境,助其修缮城防,共守险要!
所需粮秣军械,交州可酌情支援!
其四,若四县归附交州,我必保其官吏百姓平安,赋税徭役,一视同仁!
总是好过城破之日,任人宰割!”
士绍谋划,如同一道闪电,劈开士武眼前迷雾。
此确非无谓扩张,乃防线前移,借桂阳南部山地,以构交州战略屏障,将战火隔绝于交州之外!
保桂南四县,便保住洭、溱水道,进而保南海周全!
“阿豕此计高瞻远瞩,切中要害!”
士武拍案而起,眼中满是激动和赞赏:
“我这便亲署书信!”
数日后,刘表军横扫零陵郡,兵锋直指桂阳郡北部。
桂阳郡南部四县令长在收到交州书信之后,几乎同时答应交兵入境。
信中所陈得失,确实乃诸县令长心忧之事。
毕竟投降刘表前途未卜,交州援手,尚有一条生路。
没有太多犹豫,四县令长纷纷回信,愿与交州结盟,共抗刘表,恳请交州速派援军!
消息传至洭浦关,早在那里驻扎的三千人马,立刻出关,进入桂阳郡南,
帮助四县防守城寨,加固县城、关隘,
尤其以扼守水路要道曲江、含洭二县为最,
修缮、新建多处在山岭之间关隘要道,并于险要壁垒之中,囤积粮草、军械。
同时,南海洭浦关士绍也未曾落下,
他深知若刘表攻入桂南,此关便是交州最后防线,
士恒所率本部兵马及部分新征募乡勇,携带大量物资,进驻洭浦关,
不仅增高加厚关墙,更在关前险要处挖掘深壕,设置鹿砦,
两侧山崖之上,也增建隐蔽弩台、滚石,要将这座扼守水陆要冲关隘,打造成令人望而生畏的连城军堡。
便在交州紧锣密鼓地经营这条依托桂阳南部山地和洭浦关的“北疆防线”之时,荆南战局尘埃落定。
零陵、桂阳北部相继陷落,刘表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彻底平定了整个荆南四郡。
他所控制疆域,终于隔着巍巍五岭,与交州直接接壤。
刘表大军踌躇满志,挟新定荆南之威,一鼓作气,欲将交州纳入囊中。
大将文聘、刘盤在蔡瑁率领之下,分别从西线苍梧、东线桂阳试探进攻。
西线,文聘兵锋直指苍梧郡北部的谢沐关、荔浦关。
然加固后的雄关,滚木擂石如雨,强弓硬弩似蝗。
交兵又据险死守,士气高昂,加之山道崎岖,补给困难,文聘猛攻数日,损兵折将,关墙仍旧巍然不动,便也只得悻悻退兵。
东线,是看似“薄弱”的桂阳南部。
然当蔡瑁率军翻越崎岖的五岭山脉,进入桂阳郡南部山地之时,方才发现情况不对。
原本设想中可传檄而定,轻易拿下诸县城,
当下确是城防坚固,严阵以待。
险峻山道之上,处处是之前未曾有过的新建壁垒、哨卡。
这些壁垒依托山势,居高临下,规模不大却异常坚固,守军不多但极其刁钻。
蔡瑁所部进入桂南以来,便如陷入泥沼,每进一步都要付出极大代价,进展极其缓慢,
补给线更是在小股敌军不断袭扰下岌岌可危。
蔡瑁不信邪,集中精锐,试图强攻扼守洭水上游要道的桂阳县。
然其中兵士依托加固后城墙和山地工事,打得极其顽强。
荆州兵虽是勇猛,却也只是肉体凡胎,在坚固城防之前也一筹莫展,伤亡惨重,连城头都没摸上去几次。
绕过桂阳探查斥候回报消息更让蔡瑁心惊,
桂阳南面,洭水下游已被废弃的阳山关,也已被修复,
且城防险要如同铁壁,守军士气高昂,严阵以待。
这也无甚奇怪,士绍通过新建道路和本地向导,建立高效情报网络,
刘表大军要从何处进攻,自会有当地百姓前来相报。
毕竟交州军进桂南,对百姓秋毫无犯,又助其修缮道路,
这些举动,逐渐令百姓从最初疑虑转向支持。
有人帮助自家抵抗入侵,谁人也乐意不是。
东西两线受挫,战报摆在刘表案头。
桂南诸县如此难攻,定有交州插手,若强行攻打,代价太大,且未必能速胜;
绕过五岭天险?
洭、溱航道被对方牢牢扼守,根本无隙可乘。
“张津!吾誓必迟早将汝捉杀!”
刘表手掌重重敲在案几之上那份从荆南传回军报,眼中怒火炽烈。
然继续纠缠于这片险峻山地,只会徒耗兵力,与北方曹操,东边孙权以可乘之机,实属不智。
“传令文聘、蔡瑁停止进攻,收兵回防!加固荆南新得之地。”
他最终做出了理智的抉择,荆南征伐数月,也该修整军备,巩固成果。
且曹操打赢仓亭之战,清理隐患,已于九月回还许都,这才是他刘表需要应对的大敌。
洭浦关墙之上,士恒扶着垛口,仿佛望见逐渐远去的敌军烟尘,长舒口气。
曲江城头,士绍在止策护卫下,远眺着层峦叠嶂的五岭。
刘表几乎全收荆南,实力暴涨。
今次交州势力又进入桂阳,恐会遭其报复。
谁说刘表是守护之犬?
如此征伐,简直是摧枯拉朽。
交州虽占地利,但也难挡其兵锋,看来还得从益州采购更多兵甲……
即便如此,交州恐也难久安一隅,难怪历史上士燮会如此轻易投靠孙权。
但知道投靠孙权的结果,士绍怎可能还重蹈覆辙?
即将到来的三国时代,交州能选的,也只能是刘备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