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 陇东南民间日常生活歌的历史渊源
也许婚恋情爱仅仅是日常生活的一个主要内容,或者是为了创造美好日常生活而必须认真对待的一个生活课题。陇东南人常常说,男人的福气只是他一个人的,女人的福气却常常是全家庭的。所以选择和追求最理想的女性常常决定一个家庭未来的幸福生活,陇东南民歌对此有所反映。另外陇东南民歌中存在大量表现日常生活情形的日常生活歌,往往以衣食住行等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为核心内容。如陇南西和民歌《人家好过我咋来》确实涉及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表达了对自我生活困难处境的追问和控诉:
世上的山高路不平,老天爷世人世不均。
世下的穷人唯我穷,土窑土坑土火盆。
扁担上睡觉不宽展,满屋子寻不出一文钱。
碗里的拌汤水一样,野菜吃得脸式黄。
前搭羊皮后吊毡,浑身没一根削线穿。
精脚片,烂麻鞋,人家好过我咋来?
世上的穷人虽说多,没一个穷得活像我。
当然,真正影响人们日常生活乃至生存质量的并不仅仅是婚恋情爱,还有自然和社会影响。有些自然灾害、社会动荡和战乱常常可能使美好的爱情婚姻乃至日常生活不复存在。因为除了为数不多的伟人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具有超越自身局限,抵御自然灾害和改变历史的能力之外,绝大多数人只能生活在现实之中,看似任何微不足道的自然灾害和社会动荡、战乱都可能深刻地影响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乃至生存质量,甚至可能彻底地改变其命运。也许即使那些能够真正改变甚或创造历史的伟大人物也无法完全摆脱自然和社会历史因素的影响。陇东南民歌将对日常生活基本诉求的表达往往与自然灾害和社会历史事件的描述有机联系起来,如陇南西和民歌《十八年遭了大灾难》便联系民国十八年(1929)甘肃大旱,全面揭示了自然灾害对人们衣食住行等基本诉求,乃至日常生活和生存质量的深刻影响:
晒干的茄子放油煎,大旱不过的十七年。
坡上的野草晒死了,井干大河见底了。
老天爷他把心黑了,三年的庄稼绝收了。
十八年遭了大灾难,一升银子换不出半升面。
蛇钻窟窿难倒退,一碗油换不来半碗水。
草根树皮吃光了,为活命家家逃荒了。
东奔西散逃大难,老百姓饿死了千千万。
在衣食住行等诸多基本生活诉求中,饮食显然是最基本的。人们常常说人是铁、五谷是钢,仓里有粮、心中不慌,但没有挨过饿的人往往对此不会有深刻体验和真切感受。陇南西和还有另一首民歌《难忘民国十八年》更集中地揭示了粮食对人的生存和发展的重要性,如:
难忘民国十八年,金银财宝不值钱。
大人娃娃硬撑哩,一口馍馍救命哩。
大树小树剥光了,树叶草根熬汤了。
一跤跌倒起不来,路上死人没人埋。
民以食为天,这似乎是一个相当俗气然而最为实际的命题。尤其在物质生产不大发达的时代,这一命题便成为头等大事。所以对于茶饱饭足的学者来说,他们可能更喜欢将其作为时政赞讽歌来解读,以为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体现更高境界的形而上欲求品位,但事实上如果真正食不果腹,这一切便无从谈起。《墨子·佚文》所谓“食必常饱,然后求美;衣必常暖,然后求丽;居必常安,然后求乐”是不无道理的。虽然人们可能将《诗经·秦风·权舆》作为时政赞讽歌来解读,也许真正可能是讽谏秦康公不能继承秦穆公礼贤下士作风的,但如果剥去诸如此类的讽谏,还原为字面意义,便可以看出表现饮食这一最基本生活诉求的日常生活歌的某些特征。如:
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无余。于嗟乎!不承权舆。
於我乎,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不承权舆。
从这一意义上看,《诗经·秦风·权舆》这首诗其实是有感于食不果腹而发的牢骚。也许只有真正经历过饥饿的人才能体会到饥饿的感觉,也才能真正了解生命的脆弱和微不足道。人们纵然有诸多远大目标和形而上需求,但由于食物的不存在,便可能使人们的生命乃至建立在生命基础上的形而上需求化为子虚乌有。也许正是这首《权舆》才是陇东南民歌尤其日常生活歌的真正历史渊源。哲学家们总是津津乐道于形而上学,但形而上学充其量只是茶余饭饱之后的奢望。也许衣食住行这些最基本生活诉求才可能具有最原始最根本的价值和意义。也许马克思的深刻便在于剥去了其他哲学家不切实际的奢望,使其还原为赤裸裸的最基本生活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