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蝎的审判
门在身后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敲打在林萱的鼓膜上。她猛地转身，手指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有她的配枪，却只触到粗糙的衣料。红色门扉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毫无缝隙的灰色墙壁，表面布满细小的蜂窝状孔洞，仿佛某种生物的皮肤正在缓慢呼吸。
“别找了，新人。“一个沙哑的男声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浓重的烟酒嗓，“那扇门只进不出。“
林萱的指尖在墙面上划过，触感冰凉而湿润，像是触摸某种深海生物的表皮。她的呼吸在胸腔里凝滞，耳中只剩下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三分钟前，她还在那个诡异的漂亮房子里，现在却被困在这个——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声线陌生得可怕。
回答她的是一阵此起彼伏的轻笑声。林萱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一个直径不超过二十公分的圆形窗户，和桌上那支快要燃尽的白色蜡烛。窗户外，灰黑色的雨水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滑落，在玻璃上留下粘稠的痕迹，像是一条条透明的蛞蝓在蠕动。
酸臭味更浓了。这不是雨水该有的清新气息，更像是某种腐蚀性液体正在溶解这个世界时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林萱的鼻腔黏膜传来灼烧感，她不得不捂住口鼻，却发现那股味道已经渗入她的皮肤，附着在她的味蕾上。
“第一次来交界处的人都这样。“一个穿着褪色护士服的女人说道，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玛格丽特·霍普金斯，1926“，“你会习惯的。“
林萱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诡异的窗户移开。房间呈正圆形，直径约五米，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那些不断蠕动的孔洞。中央摆着一张同样圆形的橡木桌，桌面上放着一个黄铜制的复古闹钟，指针永远静止在三点十七分。闹钟旁是一支粗壮的白色蜡烛，烛泪已经堆积成一座微型山脉，在底座周围形成乳白色的钟乳石群。
围着圆桌坐着十一个人，他们姿态各异，却都保持着令人不安的静止。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桌边那个戴星座面具的男人——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牧师袍，领口处别着一枚银质天蝎胸针。面具上的天蝎图案在烛光下泛着暗红光泽，尾部毒针处镶嵌着一颗深紫色宝石，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妖异的光芒。
“欢迎来到忏悔室。“天蝎牧师抬起手，银质蝎尾项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刚准备开始。“
他拉开唯一空着的椅子，动作优雅得像是在主持一场高级晚宴。林萱注意到他苍白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在烛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右手小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那是一只蝎子缠绕指节的银戒，尾针正好抵在指腹位置。
林萱没有动。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的精美食物——烤得金黄酥脆的全鸡表面淋着琥珀色的蜂蜜、五分熟牛排切开处露出玫瑰色的肌理、堆成塔状的马卡龙色彩斑斓如童话中的蘑菇、还有盛在水晶碗里的草莓，每一颗都饱满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这些食物看起来新鲜诱人，却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和工厂里那种毒品气味惊人地相似。
“坐下吧，亲爱的。“天蝎牧师的声音突然贴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游戏就要开始了。“
林萱浑身一颤，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她身后，黑色牧师袍的下摆轻轻扫过她的小腿，布料摩擦间发出蛇类爬行般的沙沙声。她僵硬地走向那把雕花木椅，注意到椅子上刻着繁复的星座图案——又是天蝎座，那只毒蝎的尾针正好对准坐者的脊椎位置。
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林萱坐下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尾椎窜上来，仿佛有无数只冰冷的蝎子正沿着她的脊柱攀爬。她不得不绷紧全身肌肉才能抑制住颤抖。
“很好，现在我们齐了。“天蝎牧师绕桌而行，黑袍在地面拖出沙沙声响，像是一条巨大的蝎尾在扫动，“规则很简单：每人分享一件最难忘、最感恩的事。可以撒谎，可以诚实，没有限制。“他在林萱身后停下，双手搭在她椅背上，冰冷的银戒贴着她的颈部皮肤，“只要...玩得开心。“
最后几个字像是毒蛇吐信，带着湿冷的恶意。林萱感到脖子上汗毛倒竖，某种本能在尖叫着危险。她注意到桌上其他人的反应——穿三件套西装的商人不停地用食指搓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穿银色制服的研究员指节发白地紧握着一支钢笔；穿白色睡裙的少女把拇指指甲咬得参差不齐，一丝鲜血正顺着她的手腕滑落。
“从你开始吧，亲爱的商人。“天蝎牧师的手指点了点林萱左侧的中年男人，银戒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光。
商人像是被电击般抖了一下。他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在烛光下像是一层油膜。“我、我是约翰·威尔斯，曼彻斯特纺织品商人。“他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最感恩的事...是五年前那场海难中，只有我的货船幸存下来。上帝保佑，那批东方丝绸让我赚了三倍利润。“
天蝎牧师突然俯身，面具几乎贴在商人脸上，紫色宝石折射出的光斑在对方惊恐的眼睛里跳动：“你确定是上帝保佑？而不是你贿赂了验船师，让竞争对手的船用了劣质木材？“
商人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牧师直起身，发出轻柔的笑声：“我说过的，可以说谎。多么虔诚的忏悔啊，下一位。“
顺时针方向，下一个是那个咬指甲的少女。她看起来不超过十六岁，浅金色头发结成绺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白色睡裙下摆沾满泥点和暗红色污渍。
“我叫莉莉安...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最难忘的是...是上周在花园里看到的那只蓝色蝴蝶。它停在我手上，翅膀上有星星图案...像是把整个银河都装进去了。“
林萱警校训练的本能开始运作。她注意到少女说“蓝色蝴蝶“时瞳孔微微扩大，右手无意识地摸向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圈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形状像是...数字编码？
“美丽的谎言。“天蝎牧师鼓掌，面具上的蝎尾宝石随着他的动作闪烁，“蓝色蝴蝶确实迷人，特别是当它们从尸体上飞起来的时候。继续。“
接下来是个穿着未来感银色制服的男人，胸口别着写有“新纪元2045“的徽章。他自称是时空管理局的研究员，最感恩的是“成功研发出灰蝶解毒剂“。
林萱听到“灰蝶“这个词时太阳穴突突直跳。模糊的画面闪过——白色实验室、闪着冷光的不锈钢针管、自己穿着白大褂对着显微镜调整焦距...
“有趣。“天蝎牧师的手指划过研究员的脸，银戒在他颧骨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但你们那个时代，真的存在'成功'吗？还是说...“他突然凑近研究员的耳朵，声音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灰蝶计划从来就不是为了制造解药？“
研究员脸色骤变，而牧师已经转向下一位——穿着褪色护士服的女人。
“玛格丽特·霍普金斯，战地护士。“她的声音像是老式留声机里传出来的，带着机械的沙沙感，“我最感恩的是1918年11月11日，那天停战协议签署后，我终于可以脱下沾满鲜血的围裙。“
天蝎牧师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啊，战争结束。多么感人。可惜你忘了说，停战前一天，你给重伤员注射了过量的吗啡...那算感恩还是解脱呢？“
护士的嘴唇颤抖起来，但她倔强地保持沉默。牧师不以为意，继续向下一位走去。
参与者们依次讲述：穿着兽皮的原始人用粗糙的手势表示感恩雷电带来火种；全身包裹在黑袍里的女人声称自己感恩“死亡带来的宁静“；戴着飞行员眼镜的男人讲述第一次独自飞跃大西洋的壮举；还有一位自称来自1775年的印刷匠，结结巴巴地说着感恩活字印刷术改变了他的人生。
轮到林萱时，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些人来自不同时空，故事真假难辨。她决定半真半假，既要保护自己，又要尽可能收集信息。
“我是林萱，来自2023年。“她刻意避开职业信息，声音平稳得让自己都感到惊讶，“最难忘的是第一次独自完成雪山攀登。站在海拔五千米的峰顶时，云层在脚下铺展，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脚下。“
这是她在警校毕业时的真实经历，只是替换了细节。天蝎牧师静静注视她，面具下的眼睛似乎在评估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林萱觉得他看穿了自己——不是看穿谎言，而是看穿她记忆深处那些被刻意隐藏的片段。
最终牧师只是点点头，银戒在桌面上敲出三下清脆的声响：“多么...平庸的故事。下一位。“
当最后一位参与者——一个自称来自2157年的AI工程师——讲完他关于“感恩被人类创造“的诡异故事后，天蝎牧师突然拍手，声音在密闭空间里回荡如同枪响。
“精彩绝伦的表演！“他从袍子里掏出一叠泛黄的羊皮纸和羽毛笔，“现在进入最有趣的环节...投票时间。写下你认为的说谎者名字，票数最高者将获得...特别奖励。“
他将“特别奖励“说得像是什么珍贵礼物，但房间里温度骤降。林萱注意到商人的金戒指在桌面上敲出摩斯电码般的节奏，少女莉莉安开始无声地流泪，泪水在她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哦，我忘了说明。“牧师歪着头，蝎尾项链垂下来晃荡，在桌面上投下毒蛇般的影子，“奖励是死亡。而且...“他甜蜜地补充，声音突然变得像个兴奋的孩子，“你们要一起讨论处决方式。“
羊皮纸传到林萱手中时，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凉。她快速扫视众人：商人已经汗如雨下，研究员在纸上疯狂写着什么又涂掉，莉莉安把拇指咬出了新伤口，鲜血滴在她的白色睡裙上像是雪地里的红梅...
林萱写下“约翰·威尔斯“——商人过于明显的紧张和牧师先前的质问使他成为合理选择。她需要时间观察，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纸条收齐后，天蝎牧师像魔术师般将它们抛向空中。违反物理规律的是，纸条没有落下，而是悬浮在半空，自动排列成放射状，像是某种诡异的花朵正在绽放。
“让我们看看...“他手指轻点，第一张纸条翻转，显示出“莉莉安“的名字，“啊，纯洁的小羊羔获得第一票。“
莉莉安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呜咽。随着更多纸条翻转，名字开始集中——商人约翰五票，莉莉安三票，研究员两票，还有一票投给了黑袍女人。
“恭喜，威尔斯先生！“天蝎牧师欢快宣布，声音里带着扭曲的愉悦，“你赢得了今晚的大奖！“
商人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去，在石质地面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这不公平！我只是...我只是...“
“嘘...“牧师将苍白手指竖在面具嘴部位置，这个手势莫名让人联想到毒蝎举起尾针，“现在，让我们想想怎么处置说谎者呢？绞刑？太老套。火刑？太吵闹。“他突然兴奋地拍手，银戒相击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啊！不如...蝎吻如何？“
他从袍中取出一个水晶小瓶，里面有一只通体漆黑的活蝎子，体型比寻常蝎子大两倍不止。蝎子的尾针上挂着晶莹的毒液，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蓝紫色光芒。
“不！求求你！“商人跪倒在地，额头抵在冰冷的石面上，“我可以给你钱，我的所有财产——我在瑞士银行还有——“
“钱？“牧师似乎被这个单词逗乐了，“亲爱的，在这里，死亡才是通用货币。痛苦则是...利息。“
他优雅地旋开瓶盖，蝎子立刻爬上他的手臂，八只步足在苍白皮肤上留下细小的红痕。房间里的其他人开始骚动——研究员试图后退却被无形的力量按回座位，原始人发出恐惧的喉音，而莉莉安...莉莉安在笑。她嘴角扭曲地上扬，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兴奋，鲜血从她咬破的嘴唇滑落。
“谁来帮我按住这位不情愿的客人？“牧师轻声问道，声音温柔得像是在询问谁要加糖。
令林萱毛骨悚然的是，除了她和黑袍女人，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眼中带着诡异的狂热。他们按住挣扎的商人，扒开他的衣领露出苍白的脖颈，动作熟练得像是排练过无数次。
“很好。“牧师将蝎子放在商人锁骨凹陷处，那里有一道陈年伤疤，“据说被天蝎蛰咬的瞬间，你会看到自己一生中最恐惧的画面。让我们验证一下这个古老的说法...“
蝎子的尾针扎入皮肤时，商人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他的身体剧烈抽搐，眼球上翻只余眼白，嘴角喷出白色泡沫。几秒钟后，他瘫软在地，嘴角流出黑色血液，形成一个微型水洼。
林萱的胃部翻腾，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才没有尖叫出声。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但鼻腔里充斥的血腥味和烧灼感太过真实。她注意到商人死后，他手上的金戒指诡异地变成了铅灰色。
“游戏结束。“天蝎牧师捡起掉落的蝎子，温柔地放回瓶中，“尸体稍后会处理。现在...“他转向剩下的参与者，声音突然变得欢快，“你们可以享用晚餐了。“
没人动那些食物。林萱盯着商人逐渐僵硬的尸体，注意到他的金戒指不见了。她抬眼，正好看到天蝎牧师将那枚戒指滑进自己袍袋，银戒上的蝎子似乎对她眨了眨眼。
烛光突然剧烈摇晃。林萱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她看到牧师摘下面具，面具下是守门人那张完美的脸；看到莉莉安手腕上的疤痕变成了一串数字编码“L-07-426“；看到研究员制服的徽章变成了“灰蝶计划：阶段三“；看到自己右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银戒，和牧师手上的一模一样...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林萱听到天蝎牧师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记住，毒蝎的尾针既是终结...也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