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春归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答应

急切的马蹄敲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记忆中昭和十二年立春后这场春雨,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月之久。等到雨停时,母亲和弟弟瑾辰已经入土为安了。

细密的雨丝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姜梨眯着眼纵马疾驰。

或许是因为雨势太大,路上行人车马并不多。出了城门许久,终于看见一辆青帷马车冒雨独行在官道上。

姜梨打马加速追了上去,等到超过马车时,她握住缰绳的手用劲一勒,身下的马扬起前蹄一个回身,正正拦在路中间。

马车车夫吓了一跳,双手死死拽住缰绳让马车急停下来。车内忧心忡忡的薛明珠猝不及防差点扑倒在地。

她稳住身子,一把掀开车帘。

“皎皎。”薛明珠望着马上被雨淋得湿透的姜梨怔住。

“阿娘!”姜梨翻身下马,隔着雨帘大声喊,“不要去云溪,你千万不要去云溪......”

这句藏在她心里十多年的话,终于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对阿娘说了出来。

雨太大,薛明珠急急的拿着伞下了马车,撑开遮住姜梨,“阿娘不是有心要将你一个人留在庄子上,实在是因为你弟弟从马上摔下来伤了腿,阿娘要去给你弟弟请大夫......”

“阿娘不能去。”姜梨含泪望着母亲,苍白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薛明珠的手腕。

薛明珠看她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滴水,生怕她风寒又严重起来,赶紧将身上的斗篷取下来给她披上,“云溪离这里不远,阿娘最迟明日就回来,皎皎乖,你先快回去换身衣衫。“

春寒料峭,又淋了雨。儿子还在床上躺着呢,若是女儿再有个闪失......。

薛明珠眼眶红了起来。

“阿娘不能去云溪。”姜梨乌黑的头发贴在脸上,细细的水线顺着头发从脸颊蜿蜒下来。

“乖,娘很快就回来。”薛明珠一边哄着她,一边伸出手想要掰开她的手指。

“我让夷姑先陪你回去,等娘回来给你去买你最喜欢的桂花糕。”

姜梨紧紧抓住母亲的手腕不放,“阿娘,瑾辰最重的伤不在腿上,而是头上。若是娘非要去云溪,恐怕等你回来便见不到瑾辰了。

“你说什么?”薛明珠面如白纸,手指停了下来。

“阿娘,瑾辰伤了头。”少女双眼亮的惊心,握住她的手因为用力手背上浮起青色的筋脉,“阿娘先回去照看瑾辰,我先去请田大夫。”

“你怎知瑾辰伤在头上?”薛明珠颤声问。

她出门时,儿子除了腿不能动,脑子可是清醒得很。难道在她出门这段时间瑾辰的伤有了变故?

姜梨自然不能告诉她前世瑾辰从马上跌下来,大家都以为他伤了腿,直到阿娘死后瑾辰突然昏迷,才知道他其实是伤到了头。

她抿着唇,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阿娘信我就是,你只管照顾好瑾辰,我去回春堂请田大夫。”

回春堂田大夫擅长内科,他一定能看出瑾辰的伤。

但田家和姜家有过节,薛明珠大致是知道一些。

“你父亲已经请了大夫来看过,说是谨辰除了腿伤其他并无大碍。”薛明珠有些犹豫。

“阿娘。”姜梨目光炯炯,语气坚定,“若是田大夫都说瑾辰头没有事,再去请靳大夫为瑾辰治腿也不迟。”

薛明珠仍有些迟疑。

“再等就来不及了,阿娘等着我。”不等薛明珠再问,姜梨再次翻身上马,冒雨驾马狂奔而去。

薛明珠这才想起手中还拿着伞,但雨中哪还有姜梨的身影。

“夫人......”车夫征求薛明珠意见。

“先回府。”薛明珠上了马车,有些心绪不宁。

-----------------

雨已经没有先前急,但一时半会仍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姜梨湿透的襦裙紧贴着肌肤,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

她低头看着自己冻得发青的指尖,有些恍惚。

前世为了林母的病,回春堂她没有少来,如今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

医馆屋檐的积水滴在青石板上,“嗒、嗒、嗒”发出单调的声响。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脚跨过门槛:“田大夫,我弟弟从马上摔下伤了头,求您救命!“

田继文依旧是一身宽袖青衣坐在柜台前,在他身后摆放整齐陈旧的药柜让人莫名安心。

他抬起头来,语气一如记忆中和蔼,“姑娘莫着急,你慢慢说说你弟弟怎么了?”

姜梨调整呼吸,努力平复内心的情绪,“我弟弟前日头朝地摔下马,恐怕伤了头。”

田继文放下手中的笔,温和的问:“那他可曾头晕?摔下来时可曾呕吐?”

“摔下来时呕吐过。”这些记忆,即使过了十多年,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

田继文沉吟了一下,“如果说摔下来时头着地,又呕吐过,不排除头部有内伤。”他站起身来,“姑娘,你家住在哪里。”

“城南姜家。”姜梨望着他的眼睛道。

“姜家?”田继文嘴唇动了动,刚才还温和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姜家人的病,我看不得,姑娘还是另请高明。”

“田大夫救死扶伤医人无数,为何姜家人的病就看不得?”姜梨目光灼灼,越发显得眼睛又黑又亮。

田继文缓缓拿笔蘸了墨,左手挽袖右手执笔不疾不徐写起了方子,“姜家和田家有过节,姜家人的病,老夫还真不能看。”

姜梨站在旁边,沉思片刻。

“若是我能帮你找到孙女呢?”姜梨望着药柜角落里放着的一只早已褪色的拨浪鼓,道:“田大夫可愿出手救我弟弟?”

田继文手中的笔一顿,纸上便多了浓浓的一团墨迹。

他顺着姜梨的视线,瞥向角落里的拨浪鼓。停了片刻,他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哂然一笑道:“我孙女已经走失了十八年,姑娘莫要拿这样的话哄老夫。”

“她眼角有一颗红痣,笑起来的时候右边脸颊上有一个梨涡。”姜梨望着他道:“因不小心磕在门上,额头发间留下了一道疤痕。”

田继文双手微微颤抖,抬起头眸光幽深,“姑娘见过她?”

“见过。”姜梨坦然迎上他的视线,“若是田大夫能够救我弟弟,我定然帮你找到孙女。”

田继文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因不舍得嫁出去便招赘在家。孙女三岁时女儿和女婿带着去看花灯,没想到城楼失火发生踩踏,女儿女婿双双遇难,孙女被女儿女婿紧紧护在身下才活了下来。

哪里知道孙女五岁那年在自家门口玩耍时被拐,他和老伴散尽家财找寻了十来年一直都没有下落。前些年老伴去世,弥留之际仍不忘叮嘱他找回孙女。如今他独自守着医馆,其实也就是对孙女的执念。

田继文略微思忖一二,道:“若是你真能帮我找到孙女,我答应替你弟弟诊治。”

“若是你哄骗了我,”田继文目光深沉,顿了顿,长叹一声。

这些年为了找到孙女,他上的当还少吗?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多失望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