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姚家小姐
“难不成那老太太动不了了,要让孙女来接班?”
“有人说姚老夫人年事已高,风湿病犯了跳不动舞;也有人说姚家大小姐天赋异禀,从小跟随祖母习法,如今学有所成要出来露一手。总之这消息一传开,镇上人都沸腾了。谁不想瞧瞧姚大小姐的真容?”
陈宝剑听得有趣,嘴角微翘:“我倒想看看,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苗家小姐,究竟是何模样。”
“明日还得忙置办贡品,后天一早祭祀就开始了。这两天你好生歇着,等祭灶那天我来喊你同去。”
陈宝剑点点头,反正都要大出血捐银子,但这几日奔波也确实需要休整,顺便看看这镇上的大场面也无妨。
便爽快答应下来:“成!后天咱一道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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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两日过去,立冬这天转阴。
经过连日大雨的洗刷,打谷镇四野苍翠的群山在晨曦中犹如涂上一层水光。
一大早,家家户户便在门前挂起红布、燃香祭祖,然后扶老携幼地朝镇中心汇集。
男人们肩挑祭品,女人们头戴艳丽的包头巾,身着盛装绣裙,连襁褓中的婴孩都用红布裹得喜气洋洋。
昨日本还被大雨冲刷得冷冷清清的小镇,此刻已是人声鼎沸、香烟缭绕,一派繁盛景象。
陈宝剑跟在罗奎身旁,远远便望见前方搭起了一座高大的祭坛。
那祭坛以青石垒成台基,上面铺着厚厚的松枝和芭蕉叶,中央摆放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黑陶三足鼎炉,四周烟雾缭绕。
鼎炉前设着供桌,桌上供品堆成小山:
供桌中央端放着一尊斗大的灶王爷泥塑神像,披红挂彩,面容慈眉善目。
神像前插着三炷斗香,火苗明旺,香烟袅袅直上。
有宰杀洗净的全猪、全羊,鸡鸭鱼肉,还有一箩箩新收的稻谷、高粱,以及时令果蔬,甚至连糖糕、米酒也一应俱全。
看到这些陈宝剑暗暗咋舌。
打谷镇虽不大,这祭祀排场却着实不小,远非自己前世见过的庙会香火可比,俨然是上古巫傩祭典。
大大小小的木牌、纸符插在供品中,上书祈愿之辞。
四角高高悬挂着五色彩旗,边缘缀满铃铛。
祭坛前方两侧,肃立着十余名身着盛装的苗族族老和镇上豪绅,何记粮店的何员外也赫然在列。
左首一张雕花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白发如霜的老妪,手扶鹤形拐杖,闭目养神。
只见她身披黑底绣金的长袍,胸前银牌叮当,头戴簇拥银凤的高冠,神态庄重威严,正是姚家的老夫人。
祭坛正后方,几名身穿苗族盛装的青年男子敲起了牛皮大鼓,“咚!咚!”的鼓声如心跳般沉稳有力,渐渐压过人群喧哗。
随着鼓点起伏,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祭坛中央。
“来了来了!是姚家大小姐!”人群中不知谁低呼了一声,引来四下骚动,却很快又被周围人噤声制止。
只见一袭窈窕倩影,在沉郁鼓浪中缓缓凌阶而上。
其人戴苗家“吞焰面”——桐木为基,外覆细银,额心鎏火纹,双目处嵌赤琉璃,寓“以面遮凡身,以焰驭万灶”,唯族中祭火之人方可佩之。
面具下但露琼鼻与樱唇,真容被藏,示“弃己容,代黎庶通薪火”。
身披彩绣盛衣,下着百褶映火裙。
虽立冬寒冽,却是纤足赤裸,轻踏冰石,足背如雪。
陈宝剑踮足而观,恍见少女玉趾舒卷。
步履转承间,脚趾尖微翘,点起细雾。
再收,再放,似拨银弦,带动踝环轻鸣,叮玲与鼓,清浑互答。
忽鼓势遽急,姚家小姐腕翻袖飞,作“焚香请火”之式。
旋腰半蹲,双足前后错落,左趾紧勾、右趾绽放——此为“翻鼎添薪”,象染指添柴。
石台上残露被她玉趾拨成细珠,溅起碎光,宛蜡炬星尘。
人群里窃语低回:
“据说这姚家小姐是入了品的武者,八品往上便可不受严寒之冻。”
“八品有罡气护肌,难怪还能赤脚跳舞……”
舞至极处,少女忽腾身半旋,双腿在空中错剪,乃“碎火留炭”终式——取意“火势虽歇,余温不绝,护我族灶”。
鼓声倏止,唯余银铃犹颤。
几名身着苗族盛装的长者举起牛角号,拖着悠长的调子唱起祝词来,声调苍凉悠远,在群山间回荡不绝。
陈宝剑听得云里雾里,侧头低声问罗奎:“他们唱的是啥?”
罗奎目不转睛地望着祭坛,小声答道:“是在喊‘上天言好事,保境安民’,祭司跳舞请神,送神便是我们这些老百姓该做的事了。”
此刻四下不少乡民默默合掌祈祷,更有老人干脆跪倒磕头,脸上尽是敬畏希冀之色。
伴随着那低沉苍凉的号声,少女脚下舞步渐急。
只见她双足连环跺地。
一时间,鼓声密集如骤雨,少女裙裾飞扬,银冠流苏纷纷扬起,映着跳动的火光,如银蝶乱舞。
众人眼花缭乱,仿佛连她的身形都化作了一团旋转的彩影。
鼓乐声愈发高昂激越,终于在一个顶点嘎然止住!
姚家小姐的身形也随之一顿。
她立于鼎炉之前,额头渗出薄汗,胸口微微起伏。
片刻后,只见她双膝跪地,朝鼎炉恭敬叩拜三次。
随后,一名侍女模样的苗族姑娘捧上来一把点燃的香草火把,小心地递到姚家小姐手中。
姚家小姐接过火把,缓缓起身。
四下观者无不摒住呼吸,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陈宝剑只觉自己手心都有些冒汗。
这立冬祭灶的最后一步,便是由祭司点燃圣火,引燃鼎炉中的柴料,象征灶王升天。
如今万众瞩目,可不容半点闪失。
姚大小姐足尖向前半步,缓缓将燃烧的火把探入鼎炉,点向其中早已备好的松柴引料。
众人瞪大眼睛,只见鼎炉内很快升起一股青烟——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并没有火苗蹿出!
姚大小姐怔了一下,显然也没料到。
她俏眉微蹙,再度俯下身,将火把凑得更近,耐心地点向柴草不同的方位。
青烟不断从鼎炉内升腾而起,还夹杂着一股呛人的草木焦糊味,可那柴禾只是滋滋作响,始终不见明火。
“怎么回事?”
一名白须斑斑的老祭司站在祭坛一侧,也看出了不对劲,连忙上前低声提醒:“小姐,柴也许受潮了……要不要添些油?”
祭坛一侧,姚老夫人也已睁开双眼,眉头深锁,枯瘦的手紧紧攥着拐杖,显见心中不宁。
陈宝剑在下方看得清楚,心中却有计较。
“连日大雨,这祭坛上的柴禾又铺松枝又盖芭蕉叶,早就给闷湿了。”
“呼——”
一阵山风恰在此时刮过,吹开姚家小姐的裙裾。
少女的额角渗出汗珠,手中火把的火苗已摇曳将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