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告别

陆忠祥和妻子忍住眼泪，轻轻把杨柏树牵向床边，他用力把棺材木抬上棺材底，再使劲将棺材盖子往前推，直至合上。杨柏树贪恋地望着棺材里安静躺着的奶奶。

陆忠祥找来几颗生锈的钉子，找来石头，随着咚咚地沉闷撞击声，棺材盖上了，一如隔开了生死的天人永隔。

陆忠祥小心翼翼地将棺材车子挪出屋外，生怕撞疼了车上棺材里躺着的杨柏树奶奶。杨柏树奶奶没有交代过他要埋在哪里，陆忠祥此时心中也没有答案，只能拉着棺材往村外的荒地走去。小小的杨柏树安静地跟在奶奶的棺材旁，麻木地走着。直到因为干涸的小路走到了尽头，陆忠祥想到奶奶生前枯槁的一生，人们都说雨水则发，陆忠祥突然萌生让奶奶安葬在池塘边的土坡上的想法，依山傍水，活着的时候没有享受，死后就在依山傍水的地方长眠吧。

陆忠祥拉着木板车，没有了小路，尽管草还没有长出，但是平时被牛群踩过的土堆崎岖不平，他拉着十分吃力，杨柏树也懂事地在后头推起了板车。这段路，陆忠祥和杨柏树都走得格外漫长。不知什么时候起，老莫出现在了板车后头，摸摸推着。

到了突破上，陆忠祥看到一朵黄色的抢先迎风开放的小小的野菊花。

“就这里了。”

陆忠祥回头看见了老莫，他们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没有过多言语。

陆忠祥从车的旁边拿下铁楸，开始挖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微微暗了下来，陆忠祥不放心刚才有些不适的妻子，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棺材轻轻移动进挖开的土坑中后，嘴里一边叮嘱杨柏树奶奶安息，一边叮嘱杨柏树奶奶如果在那边遇到了自己的妈妈，一定要帮他和她问问好，要记得告诉她她当初放心不下的儿子已经长大有老婆了。老莫听得也红了眼眶，借口刚才挖土泥土蹦进了眼睛，侧脸转身过一边擦拭泪水去了。

陆忠祥在填上最后一抔土之前，告诉杨柏树的奶奶说，只要有他们一口热饭吃，就不会让杨柏树饿着。说完，领着杨柏树跪下，朝杨柏树奶奶那座小小的简单的土堆，磕了3个头。

老莫这个时候也插话，他郑重地看着杨柏树说，有我在，你每天都可以去我家里吃饭！

杨柏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相比于对未来对自己能不能填饱肚子的顾虑，他更加思念眼前在黄土下躺着的奶奶，阴沉的天空随着天色变暗，呼啸的北风袭来，杨柏树顾不上自己的寒冷，他只担心奶奶晚上一个人呆在这里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

陆忠祥和老莫领着杨柏树往回走，一直走到夜色完全覆盖住村庄，才将将回到杨柏树家门口。老莫也在此和杨柏树告别，拉着车往回走之前，老莫回头问杨柏树要不要和他一起回家。杨柏树摇了摇头，老莫知道强求不了，便和陆忠祥简单寒暄了两句就走了。陆忠祥要带杨柏树回自己家，但是杨柏树依旧不肯，执意要回自己和奶奶那间简陋的小屋中。

正当二人争执不下时，杨柏树家的门口打开了，原来是村里的人都聚集在了杨柏树家里，大家都是来送别杨柏树奶奶的。大家都在心疼杨柏树，同时又埋怨陆忠祥自己就把这些事处理了，他们都是这个村子里的，也应当出力。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都回归到了杨柏树该去谁家里的问题上。陆忠祥一直沉默不语，他没想到在这么艰难的关头，大家都愿意帮忙。他为杨柏树的奶奶感到开心，同时开口。

“柏树家和我家挨着，杨婶走之前嘱咐过我要照顾好柏树，感谢父老乡亲的记挂，我代表柏树和杨婶谢谢各位了！”

寒暄送别了众人，杨柏树放心不下一直没露面的妻子，先回到自家。好在，他的妻子正坐在小小的饭桌前。

饭桌做了两道菜，比平日里两个人的伙食多了一道，放了三副碗筷。没看到陆忠祥身后的杨柏树，她疑问地询问柏树呢。陆忠祥憨厚一笑。

“刚才担心你的身体，就先回来了。柏树这孩子应该挺伤心的，说什么都不肯跟我回来。”

陆忠祥和妻子又一次来到杨柏树家里，客人带来的点的煤油灯已经燃尽了。只见杨柏树孤零零地躺在奶奶略微凌乱的草垫子上。草垫子最是容易留下人的体味，这正是奶奶小时候怀抱着他度过无数个黑夜让他得以安眠的味道。杨柏树想，是不是5岁生日那天不应该闹着和奶奶分床睡，这样昨晚奶奶去世的时候，他至少还能一直陪在奶奶身边。

喧嚣退去，夜色正浓，今晚没有月亮，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北风肆虐。杨柏树一天没吃东西，拥抱着奶奶弥留人间最后的气息睡着了。陆忠祥伸手摸到了他眼角尚未流出的泪水，打横将他抱在怀中，抱到了夫妻二人的床上。

杨柏树做了一个梦，梦见奶奶和他说，奶奶还给他留了一份晒干的小鱼干，过生日的时候记得拿出来自己烧着吃。

杨柏树在梦里让奶奶不要丢下他，奶奶只是悲戚又不舍地看着他，最后天空出现了一束耀眼的光束，奶奶便逐渐消失了。

杨柏树在黑夜醒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没有奶奶了，没有亲人了。陆忠祥和妻子一直在房间里陪伴他，看到他醒了，妻子端来刚热好的饭菜一口一口喂着杨柏树。杨柏树混着眼泪咽下了几口，便走下床。他朝陆忠祥和婶婶深深鞠了一躬。

“叔和婶不用担心，我要回家了。”

陆忠祥知道这孩子心意已决，亲自陪着他回到自己家，为他点上了煤油灯，又在房间里重新添置了一些被褥，见柏树躺下闭眼良久，方才叹气离去。

在陆忠祥小心翼翼关上门了之后，屋内的杨柏树才睁开假寐眼睛。这一晚，泪水沾湿了杨柏树的整个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