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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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暴雨夜的爆芯烛

西南山区的雨总带着股狠劲,暮色刚合,豆大的雨点就砸在殡仪馆青瓦上,像有人居高临下往人间摔碎万千玻璃。林秋捏着湿答答的油纸伞,伞骨在风中吱呀作响,裤脚早已被泥水污染,贴着小腿凉津津的,像缠着几条没断气的蛇。

推开门的瞬间,腐叶混着潮气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摸黑拧亮灯泡,暖黄的光裹着飞蛾撞进逼仄的出租屋,供桌上那只青瓷骨灰罐便在光晕里显了形。罐体上“秋”字歪歪扭扭,是弟弟林小满用指甲刀刻的,彼时小满刚满十五,趴在殡仪馆后巷的青石板上,借着月光一笔一画往罐底凿:“哥,等我赚了钱,给你开个照相馆,就叫‘秋禾’——秋天的禾苗,能结出金蟾珠呢。”

瓷罐边缘还留着三年前的裂痕,是林秋得知弟弟死讯时失手摔的。他摸出棉棒蘸了酒精,习惯性地擦拭罐口,棉棒头突然陷进一道极浅的凹痕——那是小满刻字时磨出的毛刺,此刻正勾住棉棒纤维,像要拽住某个不愿消散的魂灵。

窗外惊雷炸响,林秋指尖一颤,棉棒滚落桌面,在供桌边缘留下道淡白的痕迹。他弯腰去捡,抬眼却见神龛上的白烛突然爆芯,两簇火星“噼啪”溅在墙上那幅《金蟾吐珠图》上,画中三足金蟾的红宝石眼睛竟在火光里转了半圈,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影,恍若活物。

“小满?”林秋脱口而出,声音在空屋里碎成细渣。他踉跄着撞翻木凳,膝盖磕在冰凉的砖地上,却顾不上疼,只死死盯着壁画。金蟾口中的夜明珠在闪电中泛着青白冷光,与三天前殡仪馆那具无名尸体指甲缝里的红黏土同样色泽——那具尸体右手小指缺失,和弟弟尸体上的残缺一模一样。

烛泪顺着白烛淌成柱状,在供桌上凝成不规则的团块,林秋突然想起老烟枪瘸腿离开时,旱烟袋磕在门框上的声响。那声响与小满临终前抓挠铁床的声音诡异地重叠,都是三长两短,像某种被雨水泡发的暗号。他摸向裤兜,那张边角渗着油渍的墓道图还在,图角的蟾蜍纹与壁画金蟾的脚趾完全吻合,潮湿的纸页上,墨线竟在烛光下微微蠕动,仿佛有活物要顺着纹路爬进现实。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林秋对着骨灰罐喃喃,指尖抚过弟弟刻的“秋”字,凹痕里突然渗出血珠——刚才擦拭时,毛刺划破了指腹。鲜血在瓷罐表面蜿蜒,渐渐填满每个笔画,三年前的场景突然在视网膜上显影:小满举着断齿骨梳,梳背的蟾蜍纹缺了右前爪,像被人生生掰下。

“哥,这梳子是从后山土地庙捡的!”十四岁的小满蹲在灶台前,梳齿间卡着半片红黏土,“庙神像底座有凹槽,和梳子严丝合缝,就像专门给它留的位置!”那时的林秋正给父亲守灵,没心思搭理弟弟的胡话,直到三年后,在小满尸体的指甲缝里,他发现了同样的红黏土。

雨声突然变大,窗棂被吹得哐当作响。林秋扯下毛巾裹住骨灰罐,却在触碰到罐体时浑身僵硬——瓷罐表面的温度竟与活人肌肤无异,甚至能感受到极微弱的脉动,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瓷壁,一下一下叩击着往生的门。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神龛阴影里,金蟾壁画的轮廓慢慢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殡仪馆停尸房的场景:不锈钢推车上,小满的尸体泛着青灰,七处灼痕从心口蔓延至指尖,皮肤下的血管呈网状凸起,像被人用金线在尸身绣了只活物。法医说这是高温灼烧所致,可现场没有火源,尸体口腔内却检测出磷粉残留,与三十年前那支全军覆没的盗墓队死状如出一辙。

“林秋!”窗外传来猫头鹰的怪叫,惊飞了梁上尘埃。他猛地回头,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肩膀处竟多出个模糊的身影,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正是小满失踪前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装束。倒影抬手,指尖划过玻璃,留下道水痕,与壁画金蟾的吐珠轨迹完全一致。

供桌上的烛泪已经凝固,形状赫然是只三足蟾蜍,前爪位置缺了半块,像被利器削去。林秋想起老烟枪的旱烟袋,铜制烟锅上的蟾蜍纹同样缺了右前爪,那是三十年前盗墓队遇袭时,被墓中机关削断的。父亲临终前曾抓着他的手,反复念叨“珠子在蟾眼里”,当时他以为是胡话,此刻却看见烛泪蟾蜍的眼睛处,正嵌着粒极小的红点,与壁画金蟾的瞳孔一模一样。

雨幕中,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响动,像是山体滑坡的前兆。林秋摸出火柴,想重新点燃蜡烛,却发现火柴盒上不知何时印了行小字:“金蟾吞烛,七日后子时,槐树坡老槐树下。”字迹歪斜,带着未成年人才有的生涩,正是小满的笔迹。

他忽然想起三天前整理小满遗物时,在枕头下发现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同样的金蟾吐珠图,角落写着“爹的账本在蟾眼里”。父亲是县粮食局的会计,十年前突然病逝,临终前枕头下藏着半片蟾蜍纹陶片,与老烟枪给的墓道图材质相同。那时林秋只当是父亲年轻时的玩物,此刻却意识到,所有线索都指向那座藏在暴雨后的金蟾坟。

烛火再次爆芯,这次火星溅在供桌边缘的日记本上,纸页“滋啦”烧出焦痕。林秋慌忙扑救,却在灰烬中看见半行字:“1965年腊月,老烟枪带着七个人进山,回来时只剩他和李叔的儿子——”字迹到此为止,被火舌吞噬。他忽然想起,李叔的儿子正是刀疤脸,左脸那道横贯的疤痕,据说是小时候被野猫抓的,可现在想来,更像是某种记号。

窗外的雨声里,混入了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林秋吹灭蜡烛,摸到门后藏着的黄铜烛台——那是殡仪馆收殓的老物件,底座刻着模糊的蟾蜍纹。他贴着门缝望去,巷口的槐树下,站着个佝偻的身影,旱烟袋的火星在雨中明明灭灭,三长两短,正是小满临终前抓挠铁床的节奏。

“老烟枪?”林秋低声唤道,手掌握紧烛台。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转身,裤脚的红黏土在水洼里晕开,形成个不规则的蟾蜍形状。闪电划过天际,照亮对方后腰别着的洛阳铲,木柄上刻着七个并排的圆点,与小满尸体上的灼痕数量相同。

供桌上的骨灰罐突然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是锁扣弹开。林秋猛地回头,看见罐口微微翘起,露出道细缝,有青白雾气从中溢出,在地面聚成金蟾形状。雾气中,他听见小满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浸着雨水般的凉意:“哥,别信老烟枪的话……他的旱烟袋,是从爹的坟里挖出来的。”

雷声轰鸣,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林秋踉跄着撞翻供桌,骨灰罐滚落在地,却没有摔碎——罐口那道细缝里,正卡着半片蟾蜍纹陶片,与父亲临终前掌心的碎片严丝合缝。他忽然想起,父亲下葬时,陪葬的骨梳是完整的,而小满的骨梳却断了一齿,断口处的磨损痕迹显示,那是被人用蛮力掰断的。

巷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老烟枪的旱烟袋火星消失在雨幕中。林秋捡起骨灰罐,发现罐底多了道新鲜的划痕,是用尖锐物体刻的“3”字——正是三天前那具无名尸体的死亡日期。而尸体右手小指缺失的位置,此刻正对应着罐底划痕的起点,像某种神秘的指引。

雨不知何时小了,月光从云隙间漏下,照在《金蟾吐珠图》上。林秋忽然发现,金蟾眼中的红点并非红宝石,而是粒风干的人眼,瞳孔方向正对着供桌下的暗格——那是父亲去世后,他无意中发现的,里面藏着本泛黄的账册,首页写着“林德胜经手白银三千两”,正是父亲的名字。

“原来你早就知道。”林秋对着空气低语,指尖抚过暗格边缘的凹痕,那是小满生前常偷偷打开的痕迹。账册第二页夹着张照片,是年轻时的老烟枪与父亲的合影,两人身后是座刻着金蟾纹的石碑,碑前摆着七个蟾蜍陶罐,与三十年前盗墓队的装备一模一样。

供桌上的残烛突然自行复燃,烛影摇摇曳曳,在墙上投出七个模糊的人影。林秋数着影子,从左到右第七个,正是父亲的轮廓,他的右手小指微微弯曲,像是握着什么东西——那是十年前,父亲从后山回来后落下的习惯,而小满的尸体,同样缺了右手小指。

雨声渐歇,巷口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喊声在潮湿的夜里格外清晰。林秋吹灭蜡烛,摸出老烟枪留下的墓道图,借月光细看,发现图上“金蟾眼”位置的红点,竟与壁画金蟾的眼睛、烛泪蟾蜍的眼睛、骨灰罐陶片的位置完全重合,形成条隐秘的直线,直指后山方向。

他忽然想起小满曾说过的话:“哥,后山土地庙的神像,眼睛会跟着人转,就像在看守什么宝贝。”那时的他只当是孩子的戏言,此刻却意识到,那尊神像的眼睛,正是金蟾坟的入口标记,而小满的骨梳,正是开启那扇门的钥匙。

窗外,猫头鹰再次发出怪叫,这次叫声里带着某种急切,像是催促。林秋将骨梳塞进衣兜,揣上墓道图,最后看了眼供桌上的骨灰罐——罐口的细缝不知何时已经闭合,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罐底的“3”字划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血光。

暴雨再次袭来,砸在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秋推门走进雨幕,油纸伞在风中剧烈摇晃,却遮不住他眼中灼灼的光。他知道,自己即将踏入的,不仅是座藏着无数秘密的古墓,更是段被雨水浸泡了三十年的往事,而小满的死,父亲的冤屈,老烟枪的谎言,都将在金蟾坟的烛火中,渐渐显形。

供桌上,那支爆芯的白烛终于燃尽,烛泪凝结的蟾蜍形状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前爪缺失的位置,恰好对着墙上《金蟾吐珠图》的“珠”字——那粒传说中能逆生死的秘宝,此刻正泛着青白冷光,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注视着雨夜中远去的身影,以及即将被揭开的,关于执念与救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