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3章 树碑
刀匠铺废墟里弥漫着菌丝灼烧的焦臭味。我的右手皮肤像老树皮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银光凛冽的刀胚骨架。
那些枝桠状的金属纹路正在呼吸——每间隔五秒,所有纹路间隙就会渗出黑色黏液,又被骨架吸收回去。
周扬的菌丝躯体从横梁垂落,腐烂斗笠下的树皮脸突然裂开三道缝隙,露出里面排列的七颗人牙。
“当年她们比你疼多了。”他的声音从人牙缝隙里挤出,每说一个字就有银鳞鱼从齿缝掉落,“第一个新娘咬断了三颗牙,第二個咬穿了舌头...”
阿茶的银簪突然从血泊中弹起,钉在我脚前三寸处。簪尾渗出的血丝在地面游走,组成残缺的苗文“斩”字。
当我用左手握住簪子时,整根簪子突然发烫,簪头的鱼尾纹开始旋转,在我的掌心烙出焦痕。
剧痛中,右手的刀骨突然暴长三寸。菌丝顺着臂骨上窜,在肘关节处结成鱼鳃状的器官。
这个新生的“鳃”开始自动开合,每次张弛都吸入大量银色雾气——那是正在融化的刀具散发出的金属蒸汽。
周扬的斗笠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里藏着七片银鳞。每片鳞都精准地贴在我右手的刀骨关节处,鳞下的菌丝立刻开始疯狂繁殖。
新生的菌丝带着血丝,在刀骨表面织成肌肉纹理。
“第一把刀要喝七个守桥人的血...”周扬的树皮脸完全脱落,露出里面由鱼骨拼成的骷髅,“...第二把刀要喝够八个。”
他的颌骨开合时,我看到颅腔里悬浮着半颗心脏,正随着我的呼吸频率跳动。
井口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老刀匠的尸体正在井沿摩擦双手捧着的银刀,刀身上的鱼骨纹路全部立起,像真正的鱼鳃般开合。
更恐怖的是刀柄的红绸——原本褪色的绸布现在鲜红如血,正像活蛇般沿着地面向我游来。
阿岩的白骨在地上划出“刀是活的”四字,骨缝迸出的火星组成风雨桥上七个持刀人影。
我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刺向自己左胸。刀骨在距离心脏三厘米处急停,菌丝尖端却分裂成无数红丝,扎进皮肤开始抽取血液。那些血线在刀骨表面流动,逐渐形成与井中银刀完全相同的鱼骨纹路。
周扬的鱼骨骷髅突然散架,每块骨头都化作银鳞鱼钻入地缝。整个刀匠铺开始坍塌,但坠落的不是木石,而是凝结成块的菌丝团。最大的菌团砸在淬火池里,溅起的银水中浮现出三十年前的画面:
年轻的老刀匠跪在井边,将刚打好的银刀浸入水中。水面倒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周扬妻子——织梦婆的面容。
她张嘴吞下整把刀,然后从喉咙里扯出条银鳞鱼,鱼鳃里缠着半片烧焦的婚书...
当幻象消散时,我发现自己的右手已经完全刀化。小指骨节突变成锋利的刀尖,无名指与中指融合成刀背,掌心则凹陷成完美的刀柄弧度。
更可怕的是,我能感觉到这把“手刀”里沉睡着某个意识——它正在通过菌丝,一点点啃食我的记忆。
周扬的菌丝躯体从废墟中重新凝聚,腐烂的斗笠下,那张树皮化的脸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银鳞鱼。鱼鳃开合间,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第一把刀喝够了七个守桥人的血......”他指向井口,“第二把刀,还差最后一个。“
井水突然沸腾,老刀匠的尸体再次浮出水面,双手捧着的银刀剧烈震颤,刀柄的红绸如触手般伸展,指向我的胸口。
它选中了我。
阿茶的银簪突然从废墟中飞起,钉在我脚前的地面上。簪尾渗出的血丝在地上游走,组成残缺的苗文:
“以魂饲刀,以梦养蛊”
周扬的菌丝突然暴长,缠住我的左手,强迫我将银簪刺入右手刀身的血槽。
“看看真正的契约。”他的声音带着蛊惑的低语。
剧痛中,我的视野被撕裂——
左眼看到现实:刀匠铺废墟正在融化,木质结构变成银色黏液,阿岩的白骨被菌丝吞噬,老刀匠的尸体沉入井底。
右眼看到记忆:
三十年前的风雨桥,七个新娘被绑在桥桩上。周扬跪在桥中央,将银鳞鱼一条条塞进她们口中。每塞一条,新娘的身体就开始透明化,最后变成菌丝凝结的刀胚......
但这一次,记忆没有中断。我看到最后一个新娘——她的脸,是阿茶。
她没有被菌丝吞噬,而是主动吞下了银鳞鱼。
“银花......我的本名......”记忆中的她嘴角流血,却笑着看向周扬,“你说过......桥成之日......还我自由......”
周扬的表情在那一刻崩溃。
现实与记忆的界限彻底模糊。
我的右手刀身突然暴长,刺向自己的左胸。刀刃在距离心脏一寸处停下,但菌丝已经钻入血管,开始抽取血液。黑色的血线在刀身上流动,逐渐填满鱼骨纹路。
井中的银刀发出尖啸,刀柄红绸猛地缠住我的右脚踝,将我拖向井口。
“最后一个祭品......”周扬的声音开始扭曲,“你才是真正的守桥人......”
阿茶的银簪突然发光,在地上投出风雨桥的倒影。桥影中有八个模糊人影,第七个正举着银刀刺向第八个——
而那第八个人影的轮廓,与我现在右手异变的形态完全一致。
我的意识被强行拉入一个银色的梦境。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地面,只有无数悬浮的菌丝和游动的银鳞鱼。周扬站在远处,手里捧着两把刀——一把是井中的银刀,另一把......是我的右手。
“契约从来不是七个人。”他咧嘴一笑,“是八个。”
他举起井中银刀,刀身上的鱼骨纹突然活了过来,变成七条银鳞鱼游向我的右手。每一条鱼钻入刀身,我的记忆就被啃食一块。
但就在这时,梦境边缘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阿茶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用簪血......破梦......”
银色梦境的边缘正在崩塌。我握紧阿茶的银簪,簪尖渗出的血珠在梦境中划出燃烧的轨迹。那些银鳞鱼突然调转方向,疯狂撕咬我右手的刀身,每咬一口就有一片记忆碎片被扯出——
我看见二十岁的阿茶站在风雨桥上,将银鳞鱼塞进妹妹口中;看见老刀匠在井边刻下血咒时,右手小指突然树化;看见周扬跪在织梦婆面前,亲手将第一把刀刺进她的心脏......
“簪血破梦!”我嘶吼着将银簪刺入右手刀身。刀骨裂开的刹那,七百二十根菌丝从伤口迸射,每根菌丝顶端都缀着银光凝聚的字:
“契““约““改““写“
周扬的菌丝躯体突然痉挛。他的树皮脸层层剥落,露出底下由婚书碎片拼成的真容——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用七张烧焦的婚书黏合的面具,每张婚书的新郎署名处都被菌丝篡改过。
现实中的井水突然倒灌。老刀匠的尸体被冲上井沿,他怀中的银刀正在融化,刀身上的鱼骨纹变成流动的血字:
“以吾骨为桥,以吾血为契”
我的右手刀身突然发出高频震颤,震碎了缠在脚踝的红绸。那些绸缎碎片在空中重组,拼出完整的契约内容:
“第八人需携七魄归桥,违约者当永世为刀”
阿岩残留的白骨突然立起,指骨在地上刻出最后三个血字:
“可转移”
整个刀匠铺的菌丝开始向我的右手汇聚,在刀背上凝出七颗银钉。每颗钉帽上都刻着新娘的名字,而第七颗钉子的刻痕明显是后来覆盖的——底下还藏着“银花”二字。
周扬的婚书面具突然燃烧起来。火焰中传出七个新娘的哭喊,每声哭喊都让我的右手刀身多出一道裂痕。
阿茶的银鳞鱼吊坠自动开启,里面的耳坠发出刺目银光。光芒中浮现织梦婆的残影,她伸手按在我右手的裂痕上:
“真名是......”
她的声音被菌丝爆裂声淹没。我的右手突然炸开,七百二十块刀骨碎片悬浮在空中,每片都映着不同的记忆画面。所有的画面中心,都站着同一个人——
穿着嫁衣的阿茶,她手腕的鳞纹正在渗血。
血滴在悬浮的刀骨上,立刻烧蚀出密密麻麻的苗文。那些文字组成完整的破咒口诀:
“血亲可代,真名可破”
周扬发出非人的尖啸,他的菌丝躯体开始崩溃。而我的右手正在重生——新生的骨骼上刻着一行发光的银字:
“银花代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