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素笔尖锈蚀的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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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裂墨洇染的创可贴岁月

公交车启动的瞬间,我对着车窗比了个中指,跟老爸破袜子里那个竖着的大拇趾一模一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口袋,劣质布料里突然传来硬物触感,是那支笔帽裂开的碳素笔,去年初雪那天被林夕摔在讲台上的。

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掰着手指头算账:老爸给的两百块,食堂一天三顿二十,一周一百四。剩下六十……刚算到第三遍,后颈突然刺痛,这是林夕从前揪我衣领的位置。钥匙串坠落的轨迹惊飞啄食的麻雀,翅膀拍打声和那年她撕情书的脆响严丝合缝。法桐果在鞋底爆浆时,我恍惚看见医务室那夜的碘伏棉签,在她手背洇开的黄褐色笑脸。

推开宿舍门时,夕阳正把玻璃杯熔成液态黄昏。藏在《高等数学》扉页的便签纸已蜷成蝉蜕,蓝墨水笑脸洇出茶叶渍般的年轮。窗外的蝉鸣突然收声,翅翼振动的残响卡在纱窗网格里。碳素笔尖漏出的墨汁像她哭花眼线时的泪痕,在59分试卷上晕染出咸涩的银河。

夕阳正斜照在牛文硕的储物柜上。我撬开第三层抽屉,整盒蛋黄派的塑料膜凝结着水珠,像极了那天林夕睫毛上挂的雨滴。

“孙圣你他妈属耗子的啊!”牛文硕踹门进来时,我正蹲在阳台嚼受潮的方便面调料包。这包军训时藏的调味粉辣得舌头发麻,粉末呛进气管的灼烧感像极了拉黑那晚的耳鸣。

他背包里整袋牛肉干晃出油渍,包装纸摩擦声让我想起林夕撕开退烧药锡箔的响动。

“想要?”他模仿着小卖部老板的腔调,“拿你柜子里那罐可乐换。”

我扑过去时撞翻搪瓷缸,隔夜茶水在地面漫成她耳后创可贴的形状。撕扯间牛肉干包装的尖角划破虎口,血珠渗进“香辣味”的标识,这位置和她在我手背掐出的月牙痕严丝合缝。

突然来了个小胖子敲门,我正用饼干屑在桌面拼“LX”。碎渣在夕照里泛着诡异的荧光,像极了林夕拆我情书时抖落的亮片纸。

这个小胖子是我们班的,因为那种人情世故拿捏得很好,我对他有点印象。

“孙圣,一起吃个饭?”他搓着手,军训晒黑的脸上泛着油光。

我挑了挑眉。虽然同班半个月,但我们除了站军姿时互相使过眼色,基本就是点头之交。

“有谁啊?”我还是多问了一句。

“就咱俩。”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

我顿时警觉起来。这小子该不会是要借钱吧?但转念一想,免费的晚饭不吃白不吃。

“为什么突然要请我吃饭?”我故意慢悠悠地系鞋带。

“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小胖子突然来了精神,“军训时班长刁难人,全班就你敢当面怼回去。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看着就解气!”

我愣了一下。从小到大,老师都说我太莽撞,老爸总骂我不知天高地厚,到处惹事,这还是头回听人把这说成优点。

“真的么?”我低头假装整理书包带,嘴角却控制不住地上扬。原来我这臭脾气还能被人夸?

小饭馆的吊灯把我们的影子投在菜单上。于浩突然指着油渍:“看像不像你画在检讨书上的猪头?”我手抖碰翻醋瓶,液体在桌面漫成她耳后创可贴的形状。那夜在诊所,她棉签蘸碘伏画的笑脸也是这般晕染开,最后被排风扇吹散在雨季里。

“两个荤菜一个素,再来瓶二锅头。”于浩熟练地点完菜,给我倒了满满一杯。

“孙圣,这量行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凑合。”我晃着酒杯,看着透明的液体在杯壁上挂痕。

酒过三巡,于浩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失恋了?”说完赶紧补充,“你们宿舍人说的。”

“哪个王八蛋造的谣?”我笑着捶了下桌子,塑料桌布上的油渍跟着颤了颤,“回去非扒了他的皮。”

“你喜欢的女孩儿在哪儿上学来着?”于浩假装没看见我捏紧的拳头。

“风城农大。”我抿了口酒,辣得嗓子发烫。

“好学校啊!”于浩眼睛一亮,“图书馆有七层,三食堂的牛肉面一绝……”他说得眉飞色舞,活像个导游。

我眯起眼睛:“你挺熟啊?”

“嘿嘿。”于浩突然笑得像个二傻子,“我女朋友也在那儿。当初填志愿时,她非要跟我来一个城市……”

“巧了不是?”我举杯跟他一碰,玻璃杯发出清脆的响声,“老子也是这么想的。”

酒液在喉间烧出一道热流,我突然想起林夕说“风城的晚霞最好看”时,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的阴影。

“不过……”于浩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俩上周刚分手。”于浩的告白混着花生米碎渣。我仰头饮尽杯中残阳,喉结滚动出那年她棉签按压伤口的力度。醉眼朦胧间,玻璃杯倒影里的路灯,都成了她耳后创可贴的形状。

店里的油烟突然变得呛人,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白酒混着说不清的滋味,一路烧到胃里。

借着酒劲,我咧嘴一笑:“嘿,巧了,我……”话到嘴边突然刹住,对上于浩戏谑的眼神,硬生生拐了个弯,“她还是死心塌地喜欢老子的。”

“得了吧!”于浩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听说你军训跟班长干架,就是因为她跟你闹别扭?”

“你懂个屁!”我仰头灌了口新倒上的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烧到眼眶,“那天早上我梦见她拉着我跑过操场,手心温度跟真的一样……”酒液在玻璃杯里晃出细碎的波纹,“后来站军姿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梦。”

于浩噗嗤笑出声:“没看出来啊孙圣,还是个情种。”他给我满上,“现在呢?”

“能咋样?”我举起酒杯,“来,干了!”林夕那张虎牙照片突然在眼前闪过,胸口像压了块浸水的棉花。

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于浩抹了把嘴:“可以啊,酒量不错。”

“心中无女人,喝酒自然神。”我咧着嘴笑,却尝到嘴角的苦涩。

“那你还想她吗?”于浩突然问。

我捏着酒杯的手一顿:“咋的?你要改行当情感导师?”眯起醉眼打量他,“还是你小子也想吐苦水?”

“没没没,”于浩连连摆手,“就单纯问问。”他眼神飘向窗外,路灯下有几对情侣牵着手走过。

小饭馆的油烟机嗡嗡作响,我突然发现于浩的酒杯里,倒映着同样摇晃的灯光。

“想,能不想吗?”我用沾着酒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画着圈,“就去过她学校那一次……”

于浩凑过来,压低声音:“那再去农大找她啊?”

酒瓶见底时,眼前已经有些发飘。我晃着酒瓶给于浩倒上最后一杯,白酒在杯口打了个转,洒在手指上。

“不去。”我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又赶紧看了眼四周,“我又没做错什么……”

老板过来敲了敲桌子:“同学,快打烊了。”

于浩挥了挥手:“知道了,老板。”

“明天陪我去农大。”我盯着于浩,声音发沉。

“真不行,”于浩为难地挠头,“明天新生晚会,班主任要点名的,咱班一个都不能少。”

“我管他点不点名!”

“孙圣,”于浩按住我的酒杯,“你想想,要是被记旷课,到时候……”

我猛地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夜风从门口灌进来,酒醒了大半。

“……操。”我狠狠抹了把脸,“后天。后天必须去。”

于浩明显松了口气:“后天我陪你去。”

打火机的火苗“啪”地窜起,照亮了我们之间漂浮的烟雾。我突然想起她桌上那杯奇怪的饮料,杯底沉着黑乎乎的圆球,上面漂着层奶油,就像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孙圣,我准备竞选班长了。”于浩突然放下酒杯,眼神清明得不像话,“咱们班风城本地的同学不少,你帮我拉拉票?”

我愣了一下,酒突然醒了大半。操,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这就是大学教我的第二课——没有白吃的晚餐。

“没问题。”我举起酒杯碰了过去,玻璃相撞的声音格外清脆,“都是兄弟,这点小事。”

于浩眼睛一亮,仰头干了杯中酒。我慢慢抿着,看他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池塘里抢食的鲤鱼。

竞选班长的交易在酒气中达成,玻璃杯碰撞声惊飞记忆里的麻雀。于浩的手机突然震动,锁屏亮起「21:30给团支书送奶茶」的提醒。我瞥见他屏保照片边缘露出的半截手指——美甲镶着农大校徽水钻,突然想起林夕说她们宿舍禁用大功率电器时,充电器插头爆出的蓝色火花。

我俩勾肩搭背晃出饭馆时,夜风一吹,我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孙圣,没事吧?”于浩拍着我的背,手劲大得像在揍人。

“没……呕——”话没说完就吐了个天昏地暗,下午的酱牛肉混着白酒在路灯下泛着可疑的油光。

于浩这孙子居然面不改色,还他妈在玩手机!我扶着电线杆喘气,突然想起他刚才喝酒时的利索劲儿——妈的,遇上专业选手了。

“走,下一家!”于浩收起手机,笑得人畜无害。

“滚……呕……”我虚弱地摆摆手,暗自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跟这王八蛋喝酒了。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活像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回到宿舍时,那帮家伙正横七竖八地瘫在床上打游戏。牛文硕骂骂咧咧地抢人头,段旭的傻笑声夹杂着东北佬王磊的“干哈呢干哈呢”,吵得我脑仁疼。

我直挺挺地砸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黑暗中,劣质洗衣粉的味道混着酒气直冲脑门。摸出手机,屏幕的蓝光刺得眼睛生疼。

手指在对话框上敲敲打打:

“林夕,今天新认识个朋友,他女朋友居然也在农大……”

删掉。

“他说农大图书馆的暖气特别足……”

删掉。

“牛文硕这傻逼又偷我方便面……”

删掉。

最后只留下一句:

“你……最近还好吗?”

拇指悬在发送键上方,又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

“我想去找你……好吗?”

酒劲突然上涌,手机从指间滑落,砸在胸口。朦胧中听见牛文硕在喊:“孙圣你丫别打呼!”

窗外,宿管的手电光扫过。我梦见那个雨天,她转身时发梢甩出的水珠,在阳光下变成了一串煊赫门的烟圈。

手机屏幕渐渐暗下去,那句未发送的消息,和着酒气一起消散在黑夜里。那句“我想去找你”像块烧红的炭,在心底烫出一个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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