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6章 再见约瑟夫
金牙炳的翡翠烟枪在半空划了个弧,忽然重重敲在洗衣坊的青砖地上。
砖缝里滋生的苔藓溅起几点绿浆,正落在陈默染血的官靴尖。
“张大人怕是误会了。”金牙炳瞥见板房门槛渗出的血水,六颗金牙在煤油灯下泛着寒光:
“宁阳会馆的洗衣坊向来只接漂白活计,这种染血的生意影响不好......”
“炳爷说笑了!”
金牙炳的话音未落,一位穿灰绸长衫的老者从月洞门疾步而来,腰间玉佩格外显眼。
是翡翠虎符——看来此人也是会馆的堂口堂主了。
“上个月海关查扣的那船苏绣,炳爷不敢在自己的地盘漂洗,于是托我们来处理此事,炳爷可记得?”
这位老者朝着陈默一拜,袖口露出的腕骨处有道陈年鞭痕,正是当年“卖猪仔“时烙下的印记。
“嘿,”金牙炳双眼微微抽搐,但随后转为一笑。:“谁不知道整个旧金山,洗衣坊的生意我占七成!”
“我这人最讲规矩,这种染血的生意当然不接!”
“既然炳爷不接,那么还请炳爷回去,免得这里的血污恶了炳爷白净的产业了。”
老者不卑不亢,逼得金牙炳只有一字:
“你!”
金牙炳认得这老者——宁阳会馆三朝元老赵秉忠。
十多年前还没赴美的时候,他便跟在宁阳会馆的话事人手下当差。
如今风风雨雨过去,虽然由于年龄的问题,赵秉忠没了上进的心思。
但只要赵秉忠在,忠安堂就在。
他手下的产业,比那金汤城墙,还要稳固。
除非城墙的地基,宁阳会馆,出了问题。
金牙炳在会馆的明面生意也是洗衣坊,这些年通过暴力手段收购了不少其他华人的产业。
剩下还能不被整合的产业中,最难啃的,便是忠安堂的产业。
既然赵秉忠出面了,金牙炳今天也没法继续试探陈默。
“好,”权衡过后,金牙炳最终点了点头:“希望赵老你的生意更加红火,最好和合安堂一样兴隆。”
“不劳烦炳爷费心惦记了。”
赵秉忠摆出送客的姿势,金牙炳倒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招呼着他的手下立刻离开了洗衣坊。
“多谢赵老出手相助。”
看着金牙炳远去,陈默总算松了口气。
先前为大毛母亲手术,已经耗费了不少元气,要是金牙炳再多试探一下自己,恐怕自己已经站不住脚了。
到时候被金牙炳“请”到他的地盘里,陈默想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我只是受人之托罢了,说起来,我还得感谢你救治大毛母亲呢。”
赵秉忠微微一笑,仿佛早就知道陈默的医术高明。
但他的这番话,却让陈默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下并未记得,在旧金山里有过结交好友。请问赵老,受谁之托?”
陈默忍不住发问,而赵老则指了指阁楼上。
在二楼的窗户旁,有一人正在热切地关注这里。
“陈!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陈默猛地抬头。
那个声音、那身肌肉......可不就是船医约瑟夫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上去再聊?”
见陈默的身子有些颤抖,赵老不忍陈默在三月天的夜里久站,于是向前邀请。
而陈默却摇了摇头,给大毛母亲只是紧急缝合好了伤口,大毛母亲的情况仍然危险。
瞧见陈默转身又回了板房,约瑟夫也明白了什么,他马不停蹄地小跑下楼,眼中对陈默的敬佩愈发明显。
这位粗狂的医生一边挥舞着他的锯子,一边深情地大喊:
“陈!我来助你!”
“算了,你还是看着吧......”
......
当大毛母亲身上最后一根银针被陈默拔出时,面前妇人苍白的脸上总算多了一丝血色。
“目前是脱离危险了,”陈默的身体摇摇欲坠,要不是花面虎扶着,他恐怕就会栽在地上:
“不过她的身体还是很差,得需要好生调理。”
陈默勉强站起,板房内到处都是血迹。
“最起码,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死路一条。”
“那、那怎么办......”
听到这话的大毛等人脸色惨白,好不容易看到母亲生的希望,却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一点点消散。
他们把希冀的目光放在赵秉忠的身上,可这位老者却并没有面上这般和善。
“还是把她接到我那边吧,也好调理一些。”
陈默清楚,赵秉忠和黄伯一样,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全然麻木了。
但陈默并不会因为时代的背景和社会的风气所影响,他认为能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仍教导自己的孩子们向善的人,还是值得救的。
“我最佩服陈的,便是他这一点。”
约瑟夫感慨一声,赵秉忠见状,倒是和洗衣坊的管事低声嘱咐几句。
“对了,”缓过劲来的陈默看着约瑟夫,有些好奇地开口:“你和赵老是什么关系?我还以为,你和托马斯一样,下了船就没影了。”
“我和赵老可是不打不相识,当初他们刚来旧金山,我们还干过一仗,”约瑟夫嘿嘿一笑,可瞧着赵老的脸色不好,他也没继续说了:
“呃,至于说托马斯,他也只是等霍尔特船长交接好货物以后,再跟船回伦敦吧。”
“这样......”
陈默点了点头,托马斯以前和他说过,他本身也不会在美利坚停留太久。
而约瑟夫出海一趟,也并不打算在海上继续行医,他总是三分钟热度。
“咳咳。”
本来约瑟夫还想和陈默聊更多趣事,但见赵老咳嗽两声,约瑟夫有些犹豫,可陈默岂不知赵老的意思。
“既然你们叙旧的话,那我这边就先回去了,堂口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待处理好后,必登门拜访。”
瞧着陈默起身就要离开,赵老倒是没有挽留。
可约瑟夫在稍微犹豫以后,瞧着赵老,那张糙脸上挤满了表情。
赵老眉头一皱,眼神里带着对陈默的不信任。
“我明白了,”见约瑟夫连肢体语言都差点用上,赵老终于出言挽留:
“陈大人,我这边请约瑟夫来,是想和他商谈一桩生意的。”
“或许,陈大人,你也会感兴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