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日本人怎么会知道“错金绣”?!还点名要用这种技法?!
空气死寂,祖母的手指就那样停在吕洞宾的佩剑剑尖,那最后一针“点”的位置。沈青堂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风声。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有些发干:“祖母,您看这里……孙女刚才不小心,勾断了一根线,正想着怎么补才看不出来,练了好几针,好像……弄得有些乱了。”
沈老夫人没有立刻移开手指,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细审视着那几处针脚。半晌,她才缓缓收回手,指尖若有似无地在沈青堂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动作轻柔,眼神却意味深长。“绣活,讲究的是心手合一,心乱了,手上的针也就失了章法。”她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这幅图,是你母亲的心血,也是沈家的脸面,莫要让不相干的痕迹,污了它的清白。”
不相干的痕迹?污了清白?
沈青堂的心猛地一沉。祖母是看出来了,还是在……敲打她?她不敢深想,连忙垂下眼睑:“孙女知道了,孙女会小心的。”
“嗯。”沈老夫人不再过多言语,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透。随即转身,由丫鬟搀扶着,慢慢走了出去。“晚膳快好了,你也收拾一下,出来用饭吧。”
直到那沉稳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沈青堂才像是脱力一般,后背抵住房门,缓缓滑坐到地上。冷汗浸湿了她的内衫。祖母的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忽略的某个角落——沈家能在风雨飘摇中屹立多年,祖母这位掌舵人,又岂是寻常后宅妇人?她或许……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晚膳的时候说了些书画上的见闻,母亲则不停地给沈青堂夹菜,嘱咐她婚期将近,要多注意身体。一切似乎和往常无异,但沈青堂却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尤其是父亲,眉头微皱,似乎有什么心事。
果然,晚膳后,父亲将她和大哥叫到了书房。
“青堂,青峰,”沈宏业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凝重,“刚接到消息,后天是日本商会会长佐藤信雄的六十寿宴,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去。我们沈家……也收到了请柬。”
佐藤信雄!沈青堂的心咯噔一下。这个名字她听过,是城里日本势力举足轻重的人物,据说与军方关系密切。他的寿宴,绝不仅仅是吃饭那么简单。
大哥沈青峰皱起眉头:“爹,这种场合,我们非去不可吗?”
“唉,”沈宏业叹了口气,“如今这世道,日本人势力大,我们沈家生意做得大,难免惹眼。不去,恐怕更落口实。我已经决定了,后天我带青堂一起去。”
“带我去?”沈青堂有些意外。这种应酬场合,父亲通常只带大哥。
“嗯,”沈宏业看向她,眼神复杂,“一来,你即将出嫁,也该出去见见场面。二来……陆家也会去,你和云深见个面也好。”他又补充道,“我已经备好了一份贺礼,是一幅苏绣屏风《松鹤延年图》,是你母亲早年绣下的精品,也算体面。”
《松鹤延年图》屏风……沈青堂的心又是一跳。她记得那幅屏风,绣工精湛,尤其是仙鹤的羽毛,层层叠叠,用了多种针法,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后天……时间如此紧迫!她的摩斯密码还没送出去!这场寿宴,处处透着诡异,她不能掉以轻心。
寿宴设在城中最高档的西餐厅“凯旋宫”,这里早已被日本人和伪政府官员包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一种令人不安的谄媚气息。
沈青堂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暗纹的旗袍,安静地跟在父亲身边,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她看到了满脸陪笑、在日本人面前点头哈腰的商会会长;看到了几个穿着笔挺军装、眼神倨傲的日本军官;也看到了……周墨白!
他正端着酒杯,与一个穿着和服、身姿绰约的女人相谈甚欢。那女人背对着她,但那独特的、甜腻而带着侵略性的栀子花香水味,隔着一段距离,依旧清晰可辨!
南造云子!
沈青堂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果然,周墨白和她搅在一起!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青堂,你也来了。”
沈青堂转头,对上陆云深含笑的眼睛。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风度翩翩,眼神依旧是那么温柔缱绻,仿佛能溺毙人心。若非经历了那场灭门惨剧,若非发现了那枚“桜”字发簪,她恐怕真的会被这张虚伪的面具所蒙蔽。
“云深。”沈青堂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陆云深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冷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沈青堂移开目光,不想再看他虚伪的表演。
很快,到了献礼环节。沈宏业带着沈青堂上前,将那幅《松鹤延年图》屏风呈上。屏风展开,满堂响起一片惊叹赞美之声。松枝苍劲,仙鹤栩栩如生,阳光下,鹤羽仿佛流动着莹润的光泽。
佐藤信雄满意地点点头,用蹩脚的中文连声道谢。
沈青堂的目光落在屏风上,尤其仔细地看着那几只姿态各异的仙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鹤羽的纹理……似乎太过繁复,针脚的走向也隐隐透着一种刻意的规律,不像母亲平日的风格。难道……这屏风也有问题?
就在她凝神细看之际,一个娇柔的女声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慵懒的魅惑:“沈先生的这份贺礼,真是巧夺天工。苏绣之美,名不虚传。”
沈青堂抬眼望去,只见南造云子不知何时已走到了眼前。她穿着一身华丽的樱花纹样和服,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一双眼睛妩媚流转,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
“这位想必就是沈家大小姐吧?果然是美人胚子。”南造云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沈青堂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评估的意味,“听说沈小姐不仅容貌出众,更是深得沈夫人真传,一手苏绣技艺青出于蓝。”
沈宏业连忙谦逊道:“会长夫人谬赞了,小女顽劣,一点女儿家的小手艺,登不得大雅之堂。”
“沈先生过谦了。”南造云子掩唇轻笑,目光转向沈青堂,话锋陡然一转,“我最近得了一块极好的云锦料子,正想做一条和服腰带,只是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绣娘。不知沈小姐可否赏光,帮我这个小忙?”
沈青堂心中警铃大作。南造云子点名要她绣腰带?这绝不是临时起意!
她面上不动声色:“会长夫人说笑了,外面绣坊能工巧匠甚多,哪里轮得到我班门弄斧。”
“哎呀,外面的绣娘,手艺虽好,却少了那份灵气。”南造云子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想要的图样,也并非凡品。听闻沈家有一种独特的‘错金绣’技法,能将金线分劈成数股,绣出的纹样自带光华,流光溢彩,却又内敛含蓄,正合我意。”
错金绣!
轰——!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沈青堂的脑海中轰然炸开!
错金绣是沈家压箱底的绝技之一,针法极其繁复,耗时耗力,且极难掌握,通常只用于修复极其贵重的古绣或为皇室贡品添彩。最重要的是,因为其独特性和难度,知晓其存在和具体针法的人,除了沈家核心的几位绣娘,外人绝不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南造云子,一个日本人,她怎么会知道“错金绣”?!还点名要用这种技法?!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再次席卷了沈青堂!
内鬼!那个藏在沈家,或者与沈家关系密切到足以窥探到核心机密的内鬼,已经将沈家的底细,都透露给了日本人!
南造云子看着沈青堂瞬间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仿佛很满意她的反应。
“怎么?沈小姐……是不方便吗?”她的声音依旧娇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沈青堂死死攥着垂在身侧的手,冰凉的汗水浸湿了掌心。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往前一步是深渊,退后一步,同样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