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 邻居是清冷书生?
午后的晒谷场安静下来。
人群散尽,只余落地的豆腐叶和锅边一点油渍。
林晚烟拿着搁了饭团的破陶碗回屋洗锅,一手抱锅,一手拎柴,身后跟着那条毛球狗晃晃悠悠。狗尾巴上沾着饭粒,走两步舔一下,看得她忍不住发笑。
屋子一片狼藉,但她心底异常安静。
她知道——这一顿饭团,算是把“疯丫头”的第一层壳揭开了。
她得趁热打铁。
趁村民尚未彻底反应过来她“到底是不是疯”,她必须谋一条实打实的生路出来。地,要种。田,要夺。还得挖渠、备粪、翻土、找种子,最起码把“自救型农改”第一轮打出去。
可在这之前——她需要先摸清楚“邻居”。
沈砚之。
清冷,寡言,文人气重,喜独来独往。
听说他几个月前病倒在村口,被村长顺手捡回家救了一命,后来住在了林家西边的空屋,一住就是三月。
说他是秀才,却不说出身;说他来避祸,却没人知祸自何来。
可今天他居然愿意试吃饭团,还愿意和她来回斗嘴三回合——这说明两件事:
一,他没她表现得那么冷;
二,她,似乎也没他想象中那么疯。
想到这,林晚烟推开自家破门,一眼看到门口放着一只熟悉的破碗,里面搁了一块她刚才没舍得给出去的饭团,外加一张卷得整整齐齐的纸页。
“……哈?”
她走过去,蹲下身,先捏起饭团嗅了嗅——是她自己早上的手艺。
然后打开纸页一看:
字写得规规矩矩,清秀如画,却字字带着一种“人淡如菊”的冷调。
早饭分两只,晚饭三分之一。
口感饱满,豆腐酱略咸,下次盐量减三分之一。
蒸糯时间八分,仍略生,建议另压十息。
——沈砚之
“……”
林晚烟看完,捧着碗站在风里足足愣了三息。
——他吃完了,还写食评?
——他是不是对她饭团上头了?
——不对,他是批评她?
“哼。”她轻轻一笑,把纸重新叠好揣进怀里,提着碗去了西屋。
她敲门。
三声后,门吱呀一响。
沈砚之果然站在门后,长身玉立,身着月白中衣,眼尾微敛,神色淡淡。
“我来还碗。”
她递过去,笑盈盈地盯着他:“还有,我看了你写的那纸,谢你夸我。”
沈砚之:“……那不是夸。”
“你写了四条,其中三条说我煮得不差,我要是不理解为夸,那是我识字不够。”
沈砚之:“……”
他低头接碗,袖口处露出一截细绢——林晚烟眼尖,认出那绢边的绣法不是寻常人家的“梭花缠”,而是细密得令人咂舌的“南绣垂莲”——京中才见的款。
她眼神微顿。
“你衣服谁补的?”
“我自己。”
“自己绣得这么好?”
沈砚之面不改色:“穷人家的孩子,什么都得学。”
林晚烟挑眉:“你不止穷,还精致。”
沈砚之:“你很聒噪。”
“你挺会嘴硬。”
两人对视半晌,沈砚之忽而转身,边走边道:“我明早要去村尾收水,你若对水田感兴趣,可跟。”
“你主动邀我?”林晚烟慢吞吞地笑,“你不是最烦我这疯疯癫癫?”
沈砚之没有回头,只留一句话:
“疯归疯,说话还算中听。”
林晚烟一怔。
随即咧嘴一笑:“讲义气的臭美客,嘴挺甜。”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他那青衫背影消失在黄昏的光影里。
脚边毛球抬头看她,轻轻摇尾巴。
林晚烟摸了摸它的头,小声说:
“这书生……不一般。”
她不知道,她这一句话,隔着墙头落进了沈砚之耳中。
后者脚步微顿,目光微暗。
——不一般的,从来不止一个。
天黑后,林晚烟洗锅烧水,把家里仅剩的糯米、豆腐干和腌菜仔细拣了一遍,规划出未来五日的口粮与应急分量。
她的动手能力和数据意识强得出奇——穿越前她做的是“明代南方民间粮食结构考据”,实地下乡一年,种田打灶都练过。
但重来一世,她更清楚:一个人的力再强,也不敌恶水天灾。
所以,得修渠。
她记得白日村里那片水田——断层严重,水位不稳,一场暴雨后,田水直灌荒坡,一部分田块甚至成了沙地,裸露的地表像是脱皮的老牛背脊。
那说明什么?
说明“源头水”没调好。
“源水断,一村瘫。”这是她论文中引的一句古训。
而她刚好,知道那片水是从哪流来的。
她闭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口废井、那条旧渠、那段碎石驳岸。
她忽然坐起,披了衣,摸了根炭条,在灶台边的碎席上画了起来。
从村东老井为起点,划出三道岔渠,水纹一圈圈画到那片“死地”——她断定:只要将老井通一半水,再疏三尺旧道,活渠便能成。
她写下两个字:
【试田】
笔锋未收,一滴水自屋檐滴下,打湿了画脚。
林晚烟抬头,目光一亮。
——天降甘露,预示开局可成!
她抬手,握拳:“干它娘的。”
毛球汪了一声。
翌日清晨,雾未散,村头老榆树下,三道影子迎着薄光站定。
林晚烟左手提锄,右手牵着毛球,身后还跟了两个牙口未掉的小豆包和小喜子,个子不及锄头高,眼睛却亮晶晶的。
“林姐姐,我们真的要去挖河吗?”小豆包怀里揣着两个冷饭团,像带着军粮上战场。
“我们这是开渠。”林晚烟笑,“不是挖河,是走查勘路线。”
“哈?”两娃异口同声,完全听不懂。
“你们只管往前走,到我昨天标记过的那口老井那儿,别怕脏,干得好有豆腐吃。”
豆包和喜子眼睛发亮:“我们最爱吃豆腐!”
“那就走起。”
一行四口朝村东低洼处出发。
晨雾氤氲,露水凝结在蒿草上,一踩一大片水珠。林晚烟将麻绳系在腰上,锄头搭肩,边走边观察地势,嘴里念念有词。
“村里人一味往上游挑粪,不知道这一段被堵死的水脉才是死地的关键。”
“山脚水走北渠,东沟积淤,三年前那场暴雨后根本没人清过井……”
“林姐姐你说的是山精水怪吗?”小豆包一脸认真,“我娘说老井下面有鬼,夜里不许去。”
“你娘说得对。”林晚烟煞有介事地点头,“水鬼吃人之前先吃庄稼,我是来捉它的。”
小喜子嘴里咬着饭团,听得虎躯一震:“我帮你抓!”
三人一狗到了那片荒地时,雾气稍散,井边多了一个人影。
沈砚之不知何时已站在枯井边,手执一卷布图,面色冷静,衣衫干净得一点露水不染。
“你来得真早。”林晚烟挑眉,“我还想先占了个好位置。”
“你若真要挖渠,不该先测水位?”
“我昨夜画了初图。”
她掏出袖中折起的一张炭绘地图,纸页粗糙,墨痕斑驳,却看得出用心推敲过。三条主水线,五道附支渠,图角还画了一座她计划用废砖砌成的简易沉水闸。
沈砚之看着图,沉默片刻:“你从哪学的?”
“山上神仙教的。”
“……”他一顿,“说人话。”
“我做梦来的。”林晚烟一本正经地笑,“梦见我穿过几百年历史,专门来你们这村里翻地开渠。”
沈砚之低声:“疯得高级。”
林晚烟眨眨眼,蹲下身示意两个小孩把草扒开:“你们听着,我昨天锄到的这块地底下,有铁响。”
“铁响就是鬼?”小豆包警惕地问。
“不,是铁响说明这里底下可能埋着老闸口的机关。你们扒得好,咱们就不用绕山开渠。”
几人合力,很快把草皮剥去一层,底下露出一道石埂。
林晚烟眼睛一亮:“看到了!这是旧渠砌边的灰缝。”
她抬起锄头,“叮”地一声下去,发出脆响——泥下竟真有铁器。
沈砚之微微蹙眉,蹲下身,手指掀起一小块斑驳锈片,翻出底下一截断柄,通体铁黑,形状竟有些似旧时的水闸提钮。
“这是……闸锁?”
“你还真认识。”林晚烟笑,“我说你不是普通书生,你还不信。”
沈砚之起身,扫了一眼周围地势,语气难得凝重起来:“此地若真曾设闸,必非寻常村渠。”
“是啊。”林晚烟轻声,“所以我才说,要活田,得先活渠。得从这下面刨开,摸清水线。”
“你会做这事?”
“不会。”她干脆利落地承认,“但我敢做,而且我懂请人。”
沈砚之看她一眼,那一瞬间,她脸上的笑像早春河边初开的小水灯,不耀眼,却亮得真切。
他忽然轻轻点头:“我可以帮你写契文。”
“啊?”
“你要动村里这块‘死地’,就必须立字为据,不然等你真种出好庄稼,庄头第一个来抢。”
林晚烟怔了怔,随即笑了。
“讲义气的臭美客,你今天人情分又多了。”
“你欠我的越多,我越安全。”沈砚之淡淡道。
“你是怕我哪天疯起来真拿锄头砸你?”
“我是怕你哪天真种出庄头不敢碰的田。”
他收起锈铁闸柄,转身往回走。
林晚烟站在地头,看着他背影,忽而高声喊:
“喂,你有没有觉得——我这饭团配田契,生意做得可不小?”
沈砚之脚步微顿:“你若真能种成,这生意……会惊动更远的人。”
林晚烟眨了眨眼。
她知道,这话听着像笑话,却比谁都认真。
当天傍晚,村口晒谷场立起了一块破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众筹试田,五文起投。瓜分一亩死地收益,三季后按份分粮,试营半年。写契为据,不赊不骗,试田人:林晚烟。】
众人一时看不懂,议论纷纷。
“疯丫头这是又发什么癫?”
“她那块死地,三年不出苗,能种出粮食我把头拧下来给她当锄头使!”
“她居然立了契……这字迹,看着倒像沈砚之写的。”
“书生也疯了?”
傍晚风起。
林晚烟站在自家门口,一手抱锅,一手晾豆腐。
她看着木牌上“林晚烟”三字,在炊烟后微微起伏,笑容不动声色。
“我啊,要做疯的那一个,也得做敢写名上契的疯。”
“因为只有疯子,才敢动这片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