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见血不吉,不可出阁
许凌波白皙的小脸还挂着泪痕,此刻却眉眼含笑,昂首等她一锤定音,陆月舒顺水推舟。
随手给额头的伤口打了个结,许凌波取来斗笠小心遮住伤处,出门前仔细嘱咐陆月舒,“我快马加鞭,一个时辰内必然把人带来,小姐要答应我,在我回来前不上花轿,决不食言。”
见她点头,许凌波又嘱咐绿映去寻陆观风,他嘴硬心软,面上不在乎得走了,心里却一定牵挂这边情况。
最重要的是,若是吉时已到,小姐却迟迟不肯上花轿,终究难跟洛王府交代。而陆观风虽然脾气古怪,却心有七窍,糊弄人还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办法,他有一箩筐。
望着许凌波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陆月舒忽然想起前世过往。
彼时,赵紫韵被丁在水毒哑后卖进蘅芜苑,天寒雪急,在破败不堪的柴房被冻得意识迷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不知想到什么,赵紫韵眼角滑过一行热泪,她却仿佛被烫到般开始拼命扯着盖在身上的干草、腰间系带,一层层脱下来,动作又重又急,直到赤身裸体,仍喘气如牛,喉间呼呼作响,仿佛身体里有火在烧。
粗粝的指甲在身上不停摩挲,身上血痕叠加,触目惊心,她却恍若未知,动作越发用力,直到自己按住她作乱的手。
她浑身伤痕错综复杂,指尖点点血色,仔细看来还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碎肉块。
眼前人影浮动,赵紫韵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来人是谁,眼前却始终一团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陆月舒长叹一声,素手抚上她额间,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赵紫韵就这么断了气。
吩咐下人将人抬出去时,蘅芜苑的妈妈忽然冒出来挡在门前,一手叉腰,一手摇着团扇,姿态轻松,似乎刚从地龙烧到闷热的屋里出来,与滴水成冰的柴房判若两季。
“呦!这是哪家的小姐夫人,发善心发到我这蘅芜苑来了。”
扫过女子身上价值不菲的狐裘大氅,心道不知是哪家的贵人,王妈妈软了身段,“小姐心善,屋子的人却是个罪人,不值得小姐发善心。”
“若我一定要带人走呢?”
王妈妈伸出一根手指,朝屋里努嘴,“卖进蘅芜苑的,起码得一百两才能赎出去,不论死活。”
青袍下人瞪大眼睛骂道,“一百两买个死尸,你不如去抢?!”
王妈妈捂住嘴,笑声动人,说出的话可比如今的天气还冷,“我什么时候说过,蘅芜苑不是抢钱的地方了!”
拢了拢身上的裘衣,她转身就走,招手吩咐人把人抬出去,“买得起就买,买不起就出去,蘅芜苑从不留闲人。”
赵紫韵虽不是绝色,但胜在皮肤瓷白,倒也有几分姿色,趁着刚刚断气,转手倒也能卖个好价钱。
有些贵人,爱好与众不同。
王妈妈正盘算着趣味与常人有异的几位贵人里,谁出价最高,蘅芜苑的龟公忽然被陆月舒叫停,“我买!”
“故人已逝,恩怨两消。雨歇,小心把人带走。”
她终究不愿赵紫韵被人玷污。
名唤雨歇的下人不情不愿数出一张百两银票,团起来丢进王妈妈怀里,王妈妈对着月光看了许久,眉开眼笑恭维道,“这姑娘真是好福气,背主望恩的货色,死后还能遇到小姐这样的好心人。”
说完,转身就走,一刻不留。
既然有钱赚,卖谁不是卖,至于来人是谁,花一百两买一具尸体做什么,她一点也不好奇。
该知道的忌讳他一个不落,不该她知道的事一个字也不问,审时度势,才能活下来。
可人终归有好奇心,回廊转弯,王妈妈借机向柴房望了一眼,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眉心跳了一下。
女子单衣立在雪中,指挥雨歇用狐裘裹住赵紫韵,快步将人抗走,自己则默默跟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前行,单薄纤弱的身子仿佛要化在风雪中。
王妈妈叹了一口气。
若不是收了两份钱,她也不愿意把赵紫韵活活冻死在柴房。一个侍女而已,凭白毒害了小姐又能讨得什么好处,不过是权力倾轧的牺牲品罢了,死后遇到好人收敛,也算自己对得起她。
想到赵紫韵的结局,陆月舒叹息一声。
也罢,看着她断气也算报了仇。前世既花百两纹银与她恩怨两消,今生她又尚还未害她,她便再信赵紫韵一次,只盼着她不要让人失望。
时辰走得飞快,转眼已到吉时,喜娘急得团团转,苦口婆心劝她上轿,“姑娘可是真心爱慕丁五公子,怎么到了出嫁之日反而害羞了呢?”
“快些上轿吧,否则洛王府怪罪下来,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盼得人迟迟未到,陆月舒心底有些失望,真心一片,终究是错付了。正要认命盖上红盖头,门口却传来绿映兴高采烈地声音。
“来了来了,人来了!”
陆月舒匆匆拨走喜娘看过去,却是陆观风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如昆山玉般瓷白莹润的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眉目如远山清俊,眼底却透着几分戾气。
“今日见血,极为不吉,为了保洛王府安全,月舒今日断断不可出阁。”
“我的大少爷诶,哪有这种说法?!”
喜娘一脸不信,陆观风却疾言厉色,“我出事当日,家中便是见了血。”
“我们不曾在意,仍旧出游。结果我骑得那匹马忽然受惊,将我甩脱下来,马蹄直接踏过我的膝怀,让我跛脚至今。”
“李喜娘有几个脑袋,敢至洛王府上下于危难险境。”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喜娘哪里敢再劝陆月舒上花轿,跺着脚唉声叹气,又不敢担上误了吉时的罪名,左脚撵右脚冲到门外,请丁五公子决断。
喜娘着急忙慌离开,陆月舒这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看向自揭其短护在自己面前的陆观风,斟酌措辞说,“当年之事,家中是如何见血的?”
哥哥出事时,自己年岁尚小,只记得自那之后哥哥性情大变,在家中的地位也大不如前,自己同他日渐疏远,却不记得有什么“见血”的事情。
陆观风一愣,脸上飘过一丝不自然,很快被冷淡取代,“是有这么一件事。”
陆月舒嗓子一阵发紧,蓦地攥紧手里的帕子,不自觉来回绞着,却不敢直接问出口。
见血不吉的说法肯定是哥哥唬人用的,但哥哥在风头正盛时突遭横祸一蹶不振,事后又有人特意营造“见血不吉”的舆论,那哥哥惊马断腿一事,到底是天定还是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