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毒药渣的秘密
秦嬷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带着一身狼狈和深入骨髓的惊惧,连滚爬爬地逃离了这间被她视为“妖窟”的破落小院。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碎片、未干的泥水印、刺鼻的焦糊味,以及瘫软在地、魂飞天外的春桃。
苏攸晚没理会这些。她走到那口破水缸边,舀起半瓢凉水,仰头灌下。冰凉的液体冲刷着喉咙,压下因刚才剧烈动作和情绪翻涌带来的燥热与眩晕。手腕因用力过度传来阵阵酸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极限。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如同淬火的寒刃。
“收拾了。”她瞥了一眼瘫软的春桃,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是!奴婢这就收拾!”春桃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起来,手脚并用地开始清理那些象征着森严宫规的碎片。她的动作又快又急,带着劫后余生的惶恐和对苏攸晚深入骨髓的畏惧,仿佛那些碎片会咬人。
苏攸晚没再看她,转身回了屋。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麟德殿的倒计时在滴答作响,秦嬷嬷的刁难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杀机——那碗红枣羹,那背后的黑手,依旧隐藏在迷雾之中。她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撕开这潭死水的伪装。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无声无息地浸染了整个破败的小院。白日里的喧嚣和冲突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角落里秋虫有气无力的鸣叫。
苏攸晚并没有睡。她闭目假寐,呼吸均匀,所有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高度戒备地捕捉着黑暗中的任何一丝异动。她在等。
果然,三更梆子刚敲过不久,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落叶的窸窣声,从窗外传来。
来了。
苏攸晚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贴到窗棂旁。借着惨淡的月光,她清晰地看到一个人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白天那个废弃花盆的角落!
是春桃。
只见她紧张地左右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飞快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她没有再埋东西,而是用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扒开白天掩盖的浮土,似乎在…翻找?或者说…检查?
苏攸晚眼神一凝。白天埋的是辣椒种子,那她现在在找什么?或者…是在确认什么?
很快,春桃的动作停止了。她似乎松了口气,小心地将布包里的东西倒进了刚扒开的浅坑里——那是一小撮暗红色的、粘稠的、散发着苦涩药味的残渣!然后,她又飞快地用土掩盖好,用力踩实,最后还心虚地拨了些旁边的杂草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才蹑手蹑脚地溜回了自己的下房。
苏攸晚在黑暗中站了许久,直到确认春桃不会再出来,才如同壁虎般滑出房门,悄无声息地来到那个废弃花盆前。
她蹲下身,指尖精准地拨开春桃刚刚掩盖的浮土和杂草。一股混合着土腥味和浓烈苦涩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月光下,那被匆匆掩埋的药渣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粘结成小块,在泥土中格外刺眼。
慢性毒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苏攸晚眼神冰冷。她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捻起一小撮药渣。指尖传来粘腻冰凉的触感。她凑近鼻尖,仔细分辨那苦涩气味下隐藏的细微线索——除了浓重的草药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金属腥气?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朱砂?
古代慢性毒药中,含有硫化汞(朱砂)成分的并不少见,长期微量摄入会导致慢性汞中毒,症状包括虚弱、神经损伤、最终衰竭而死。而朱砂遇银,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
她需要验证。
苏攸晚迅速起身回屋。屋里一片漆黑,她摸到梳妆台前——那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木匣。她摸索着,从里面找出唯一一件还算有点价值的东西:一支成色黯淡、款式老旧、被原主弃如敝履的素银簪子。
“银簪,醋酸…”苏攸晚低声自语,在黑暗中精准地执行着化学实验的步骤。她找到桌上那壶几乎见底、带着浓重铁锈味的粗茶(勉强充当酸性环境),将簪子尖端小心翼翼地浸入冰凉的茶水中片刻,算是粗糙的“清洗”。
然后,她回到院中,再次蹲在花盆前。月光惨白,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和专注得近乎冷酷的眼眸。她用簪子尖,轻轻挑起一小块暗红色的药渣,放在一片相对干净的瓦片上。
接着,她拿起那壶粗茶,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极其缓慢、极其精准地,滴落在药渣之上!一滴,两滴…茶水迅速浸润了药渣。
她屏住呼吸,将手中那支清洗过的素银簪子,尖端稳稳地、用力地按压在湿润的药渣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
就在春桃埋藏药渣的那个角落,在惨淡的月光下,一场无声的、跨越时空的化学审判正在进行!
突然!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素银簪尖,在与湿润药渣接触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如同污垢般的漆黑色泽!那黑色深邃、均匀,如同墨汁浸染,在银白的底子上显得触目惊心!
苏攸晚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
阳性反应!
这药渣里含有硫化物!结合那暗红的色泽、苦涩带金属腥的气味,以及慢性毒害的症状指向…朱砂(硫化汞)的可能性极大!
“呵…”一声极轻、却带着彻骨寒意的冷笑从苏攸晚唇边逸出。果然如此。慢性投毒,杀人于无形。这手段,可比王嬷嬷那碗半吊子的毒羹“专业”多了,也更阴毒。
她猛地站起身,拿着那支尖端变黑的银簪,如同一道裹挟着寒风的影子,几步就跨到了春桃那间低矮、散发着霉味的下房门口。
没有敲门。
“吱呀——”一声,腐朽的木门被苏攸晚一把推开!
屋内,正惊魂未定、准备脱衣歇息的春桃吓得魂飞魄散!“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她惊恐万状地看着门口逆着月光、如同索命修罗般的身影,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
“郡…郡主…您…您怎么…”春桃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
苏攸晚一步步走进来,脚步无声,却带着千钧重压。她停在春桃面前,居高临下。惨淡的月光从门口斜射进来,照亮了她手中那支尖端漆黑、如同毒蛇獠牙般的银簪。
“春桃。”苏攸晚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春桃的耳膜和心脏,“解释一下。”
她缓缓蹲下身,将那只尖端漆黑的银簪,递到春桃眼前,距离近得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尖。
“这是什么?”苏攸晚的指尖点了点簪尖那抹刺眼的黑,“还有,你刚才埋的,又是什么?”
春桃的目光触及那抹漆黑,如同被烙铁烫到,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她认得这簪子,是郡主最不值钱的东西!可它…它怎么变成这样了?那黑色…那黑色让她联想到最深的噩梦!
“不…不…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没埋…”春桃语无伦次,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抖得像狂风中的落叶。
“不知道?”苏攸晚的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她另一只手伸出,指尖赫然拈着一小撮还没来得及完全掩埋干净的、暗红色的药渣碎屑!“那这个呢?需要我把它,连同你埋在花盆里的‘宝贝’一起,送到皇后娘娘的案前,让她也看看这簪子会变成什么颜色吗?”
“化学式不会骗人,H₂S + 2Ag→ Ag₂S↓+ H₂↑,生成黑色沉淀。”苏攸晚盯着春桃惊恐到扭曲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冰冷的化学方程式,如同宣判,“这黑色,就是铁证!告诉我,谁给你的胆子,敢给你的主子下这种慢性穿肠毒药?嗯?”
“化学…化…”春桃完全听不懂那拗口的“仙语”,但“穿肠毒药”四个字如同重锤,彻底击垮了她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看着郡主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燃烧着幽冷火焰的眼睛,看着那支“显灵”的黑簪,再想到王嬷嬷的炸毛和秦嬷嬷的掀桌…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哇——!”春桃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地,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啊!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想害您!是…是有人逼我的!是她们抓了我弟弟!她们说…说要是我不照做…就…就杀了我弟弟!还要把我也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呜呜呜…奴婢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啊郡主!”她一边哭嚎,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见了红。
苏攸晚冷冷地看着她涕泪横流、额头渗血的惨状,心中没有半分怜悯,只有冰冷的计算。逼供?胁迫?果然如此。春桃只是这条毒链上最末端、也最脆弱的一环。
“谁?”苏攸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不容丝毫闪避,“谁抓了你弟弟?谁给你的药?”
春桃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惊恐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挣扎,仿佛说出那个名字比死还可怕。
“是…是…”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那个名字如同千斤巨石,死死堵在喉咙口。
就在这时,因为过度激动和磕头,春桃瘫软的身体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破旧的矮柜。矮柜晃了晃,上面一个不起眼的、落满灰尘的旧瓦罐“哐当”一声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瓦罐碎裂的泥土中,赫然露出了几颗干瘪的、红得发暗的、形状扭曲的种子——正是她白天偷偷埋下的那些辣椒种子!
苏攸晚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些种子,又扫过春桃惨无人色的脸和地上那摊暗红的药渣。
朱砂…辣椒种子…
一个模糊却极其危险的念头瞬间划过她的脑海。这两样东西,单独看似乎并无关联,但如果放在即将到来的、以“红枣羹”为死亡陷阱的万寿宴背景下…
慢性毒药朱砂…辛辣刺激、能掩盖某些味道甚至引发剧烈反应的辣椒…
麟德殿…赐羹…中毒…暴卒…
史书上冰冷的判词,仿佛被这两样不起眼的证物,骤然赋予了更加阴险和环环相扣的实感!
苏攸晚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幽深。她看着崩溃绝望的春桃,缓缓收回了那支漆黑的银簪。
“名字。”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压迫感,“还有,她们让你在宫宴上,准备做什么?这辣椒种子,又是用来干什么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否则,”苏攸晚的指尖轻轻拂过银簪尖端那抹象征死亡的漆黑,语气平淡得令人骨髓发寒,“我不介意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投毒界的学渣,连化学检测都躲不过的终极翻车现场’。你的‘成绩单’,可都在这簪子上写着呢。”
春桃看着那抹漆黑,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辣椒种子,最后对上苏攸晚那双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幽暗眼眸,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