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繁麟的雅好和执拗
孔繁麟(1854—1920),字乐愚,是庆增公的长子,自幼秉承庭训,刻苦自励,自力更生,不愿托福祖荫,故结婚之后即与他父亲要求分居而出,并表示不愿分得一点遗产。庆增公称赞其志,于是同意了。分居出来后,夫人周氏贤惠,把嫁过来时的许多首饰金钗之类变现,作丈夫创立造烛之业的资本。于是,他自设池坊及制造场,亲自督理一切。事无巨细,早起晚宿,无间风雪,且自奉之俭,也是被大家看在眼中。同时,由祖母襄理内庭,全家秩序井然,故不数年即购置五开间五进之大住宅一所。
繁麟公事业发达,也建有花园。他对于花木的爱好似乎是禀受了其父的影响,庆增公总说种花木能养性怡神,利于健康,而事实也确实证明了他享年九十岁的高寿在那个时代是稀有的。不同的是,繁麟公以各式盆景为主,居然也蔚为壮观。然而,他说“生意是活命之资,读书乃立命之本”。他虽捐有一官半职的虚头衔,一生从商,却心向风雅,雅好甚多,对中国旧学问有相当的研究,闲暇之余习字书画,收藏书画古玩亦丰,并坚持读书练字,每天用水在一块大方砖上写字半小时。平日里也练八段锦,修灌花木。他体质极好,力举百斤而不喘,徒步百里而不歇。家里手植盆景数百盆,在第二进的大庭园中开展览。这是孔家具有特色的盆景花园。
没有料到,平时身体不错的繁麟公一时因病重倒下,久久不见好转,夫人周氏贤孝心切,居然割臂疗夫,愈求天代夫弃世。这样诚心诚意地向天祈求,事情却果真这样发展下去,不多久,丈夫病愈,周氏却真的“代夫去世”了。周氏此举被郑重地载入家谱,称其为“宜人”。以前,在“二十四孝”的旧故事里,有割肉疗病这样的传说,不想,孔家祖上也曾有同样的事情发生过,而且夫人真的代夫弃世了。笔者不想说周氏因愚昧而牺牲这样的话,除了钦佩她的勇气和用心之切外,还能体察到这个富裕的大户人家上空的陈腐空气……
周氏之后,繁麟公续娶王氏。王氏对前夫所生的独子祥生不加管教也是可以想象的。
现在保存下来的四幅条屏即是孔繁麟的墨迹,以“王羲之笔意”,内容录自《大唐圣教序》。条幅上盖的抬头章是“本度圣裔七十四世”,下署“壬辰 仲夏 经轩 孔繁麟(两印)”。查考一下,这是1892年的手泽,距今已经127年了。现此四联屏原件展出在乌镇的孔另境纪念馆中。参观的人们都说此墨宝有一定的功力。当时,繁麟公还经常应邀在匾额上和镇上商店的招牌上题字。与他有书法同好的沈雁冰的祖父沈恩培,与孔繁麟是世交,他们相互欣赏,因交好而结亲。他们是沈雁冰和孔德沚四五岁时定亲的长辈。(孔繁麟1920年去世时,他的父亲孔庆增还在世,庆增公是1922年去世的。)
民国初年,乌镇并不闭塞,各种报刊和新闻都会及时传递进来。只是繁麟公个性顽固,虽然每天勤读报纸,了解外面的时事,可是仿佛眼前世界上的种种现象,丝毫不能影响他自己的主见。他对于后辈的教育,认为除了读四书五经之外,什么教科书之类是他所极端反对的。关于他的执拗态度,我父亲说他是一位“唯古主义者”,什么现在的各种学说和事件,都以为“古已有之”,而且是“今不如古”,因此对于洋学堂之类,一律蔑视。所以,他的独子孔祥生只能进私塾读书,没有进过学堂受过一日集体教育。
然而,也有一件例外的事,当繁麟公得病,有半年时间没有痊愈,遍请名医诊治都无效,最后听从孙女婿沈雁冰的主意,专程到远处去请了一位洋人医生来。以他平日的言行,家里人以为他一定要大大反对,岂料当洋人来了以后,倒并没有出什么岔子,而且和洋人大谈起医理和世界大势,沈雁冰当着翻译,也大感头痛,临行时,他还起来和洋人握手,表示十分敬仰。这真使旁观者惊诧不已。
可是,洋人并不曾救了他的性命,没有过好久,终于不起了。等到祖父一死,许多亲属都料到这个家将因此溃败,所以曾建议祖母,要长孙子令俊(另境)辍学回家经管商务。令俊自然不愿意,同时其父亲也决不会允许的,所以连讨论都没有提出来,一切大权顷刻由父亲来执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