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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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云海日出像什么

我醒来时,是仰躺在潮湿地上的。我紧靠着的她不见了,我抬起身子,手却抓住了她扔在地上的挂包。

石室还是那么暗,潮潮的寒气透过背心直往骨缝中钻。我每个角落都扫了一遍,没有她的影子。

我裹紧皮袍走出石室。天空还是那么黑,森林却半淹在乳色的雾气里。湿润的雾还一丝一丝地从松林枝叶缝隙里涌出来,雾气像上涨的水一样,越涨越高了。我好像听见了哗啦哗啦的水声。

我走上了狮子峰顶的观景台。她没在上面,那里很安静,雾气从石栏上轻轻摩擦的声音都听得清。我扶着潮湿的栏杆,刚抬头,就看见了遥远处的云缝里透出一丝耀眼的亮光。我想起了一个穿着厚重衣袍的少女,用挑逗的姿势站在我的面前,轻轻地撩起裙角,透出鲜嫩的肌肤。只一点点,我的眼睛已让那强烈的光晃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笑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是同一个陌生女孩子背靠背睡了一夜,心就稀里哗啦乱成碎渣了。

其实,那颗黄灿灿的,光光滑滑的太阳,你越看它,越像一颗刚生出来的大鸭蛋,还冒着鸭屁股里的热气呢!我为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阳光一点一点地扩大,林中的雾气却迅速地上涨。雾气很快淹没了整个森林,只剩一些闪着蓝焰的高岩山石,小岛似的隐现在雾海中。啊啊,天亮了,真正的亮了。阳光分成粗粗细细的几股,从云缝中刺出来,利剑一样的直直刺入浓厚的雾海中,腾起大片大片的金色光焰。雾海涌动起来,像煮沸的水似的朝低处滚动。在翻滚与搅拌中,整个云雾的海洋都像腾起了熊熊的大火。我的头发上脸上身上都落满了金色的光斑。

这就是缙云山顶看到的晨曦,红红的一点都不刺眼,在黏稠的金色云雾中挣扎着,像要挣脱什么索搏,自由地升到高空云雾的怀抱里。在我的眼中,太阳是云雾蒸出的蛋,红得那么鲜嫩。渐渐升高的太阳褪掉了那层红色的薄纱,光裸着金黄色的躯体悬在了空中。雾也渐渐地淡了下去,一声鸟叫,森林活跃了。接着很多不同的鸟鸣唱起来。

喂,她突然从林中钻了出来,脸红红的,头发乱糟糟的,沾满了细碎的松叶。她手里举着一个瓶子,兴奋地对我说:“捉住了,看,我捉住了!”

瓶子里是只胖大的甲壳虫,深褐色的,脖颈处有一圈黄色。头须很长,在瓶子里晃动,很利的爪子在光滑的瓶壁上无望地抓着。她说了这只虫的很怪的名字,说一般天晴的时候,凌晨的那一刻它才从树洞里出来喝点新鲜的露水。她给我在一本书上翻到了那只虫,让我看:松墨天牛又称松天牛或松褐天牛,主要危害松类,也为害云杉、落叶松、桧属等林木。幼虫钻蛀生势衰弱或新伐倒的树干危害,而成虫是松材线虫的传播媒介,松材线虫病通过它的传播,造成松林大面积的死亡,松墨天牛为鞘翅目,天牛科。成虫体长15—28毫米,橙黄色到赤褐色。前胸宽大于长,侧刺突较大;背面有2条橙黄色纵纹,与3条黑色纵纹相间。每一鞘翅具5条纵纹,由方形或长方形的黑色及灰白色绒毛斑点相间组成。卵长约4毫米,乳白色,微弯曲。幼虫乳白色,头部黑色,前胸背板褐色,中央有波状横纹。老熟幼虫体长约43毫米。蛹为离蛹,乳白色,体长20—26毫米,圆筒形。

她说她几天前,同她的导师来过,但没捉到。今天运气太好了,刚进森林就发现了。

我说,你已经来过这里了?她笑着脸更红了。她说,她比我大,是农大的硕士研究生,学的是经济林木病虫害防治。她是农村来的,从小就喜欢捉虫玩。她又把装虫的瓶子递到我的眼前,脸笑得也像太阳能一样闪射出金色的光焰了。我说,我不喜欢捉虫,我们的家乡,都不会伤害小小的虫子的。她说,她也不伤害小小的虫子,可害虫呢?吃庄稼的虫子呢?她看见过由于害虫使庄稼颗粒不收,整个村子的人没有吃的外出乞讨。

我说,我们的家乡人就是饿死,也不会伤害小小的虫子。她把瓶子收起来了,好像很生气地翘起嘴唇。她的那个样子使我心里有东西咣地响了一下。她侧着脸,阳光很清晰地画出了她脸上的轮廓,有些外突的光滑的额头,长长的往上翘的眼睫毛,挺直的鼻梁,圆圆的像一颗红红的珠子的嘴唇,天呀!这不是加央珠玛吗?还有高挑瘦削的身子,站在高处抬头挺胸很傲的样子,都是加央珠玛的呀!我看着她,差点喊出声来。

她知道我在看她,还是一动不动,看着渐渐变得刺眼的太阳。我惊奇地发现,只这么一会儿,淹没山林的雾气全消失了,那么干干净净,不动声色,好像从来就没有过一样。她说,这里的风景好美呀。我说,刚才太阳刚刚从云雾中钻出来时,才美呢。她看了我一眼,埋怨说,你怎么不叫我。

我想说,她钻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都不清楚,还怎么叫她呢!我没说,好想同她一起看那刺眼的太阳。

我说:“我是师大的,学中文,就在你们农大的隔壁。”

她看也没看我,说:“我昨晚看见你时,就知道了。”我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我们师大的标志太明显了。我的衣服前襟和袖口上都有干成硬壳的稀饭痕迹。我笑了,说:“都说我们是稀饭大学的,脑袋里全灌满了清如菜汤的稀饭。”她也笑了,说:“我们农大也是,每天喝的都是清如稀饭的菜汤。”

我们就默默地看着早晨山林里的风景,听很美的鸟儿鸣唱,大口大口吸着清新的像刚开罐的美酒似的空气,心里爽快极了。我想,假如我们再待一会儿,就会互相介绍姓名的,还会留下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我们没来得及做这一切,已有人从林中的小路钻出来,朝观景台上走来,他们是来看晨曦的,尽管晚了好长的时间,他们仍然兴奋得哇啦哇啦叫。我听见林中有人叫喊周兵的名字,是那帮成渝的同学,他们也来看晨曦了。我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就把包斜挎在肩膀上,对她说我先走了,头也不回地朝另一条下山的路跑去。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挥着手大声叫我。

我顺着石梯,钻进了森林,朝山下走,她喊的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了,我才慢下来。我朝上看去,一切都遮挡在浓密的树林中了,只有鸟歌唱得仍旧那么脆。

我一直走出山林,走到山脚下的大门前,才停下来,在小卖部里买了瓶可乐,坐在石梯上边喝边等她,一瓶水喝干了,也没见她的影子。我就悻悻地回学校了。

那帮成渝的同学们天黑尽了才回来,一进卧室便大吹大擂,他们看见的缙云山顶的晨曦如何样的壮美。杨彩俊还写了首诗,我奇怪他诗中对晨曦的想象竟然同我的那么相像。只不过,在我的眼中,初升的朝阳像穿黑袍的女人透出的一小段嫩嫩的肌肤,他却想象成一个含羞的戴着面纱的少女,撩开一小段面纱露一对含情脉脉的眼睛。他大声朗读着诗,脸红了,眼内含着亮晶晶的泪。周兵一把抢过他的诗,说:“别读了,再读我要同你为那个戴面纱的少女决斗了。”

杨彩俊嘿嘿地笑着,说:“写着玩的。其实那里的太阳没什么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