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谷路:一个精神分裂症家族的绝望与希望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多恩 咪咪

唐纳德 乔 吉姆 马克 约翰 马特 布莱恩 彼得 迈克尔 玛格丽特 理查德 玛丽

第1章

1951年
科罗拉多州,科罗拉多泉市

有时,咪咪·加尔文会在又做了一件她从没想过会做的事情时停歇下来喘口气,思量起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是因为她为了爱情,不管不顾地放弃上大学,在战争期间早早地结了婚,还是因为哪怕接二连三地怀孕,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生个不停,多恩也打算接着生,抑或是因为她突然搬到西部,对这里的环境完全不熟悉?这个纽约富贵家庭出身、教养良好的得克萨斯女孩可能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一手抓着活鸟,一手拿着针线,想要把鸟的眼睑缝起来,而这仅是她不同寻常经历中的一页。

一天夜里,咪咪突然被一种不同寻常的叫声惊醒,丈夫多恩和儿子们仍在酣睡。之前就有人警告过刚搬来泉市的加尔文一家,当地有郊狼和美洲狮出没,但这叫声不一样,音调很高,听得人心里发毛。第二天早上,咪咪在离家不远处的棉白杨树林边看见一小撮散落的羽毛。多恩提议把羽毛带给他新认识的朋友鲍勃·斯特伯勒看看。鲍勃是一位动物学家,在加尔文一家附近的科罗拉多学院教书。

斯特伯勒博士的家跟他们在纽约见过的其他住宅都不一样:既是住房,也是仓库,里面饲养着很多爬行动物,主要是蛇。一条食鱼蝮没被关起来,盘在一把木头椅子的椅背上。多恩和咪咪把3个儿子也带来了,他们分别6岁、4岁和2岁。看到一个孩子冲到蛇跟前,咪咪尖叫起来。

“怎么?”斯特伯勒笑着说,“怕蛇咬你的孩子吗?”

凭着多年训练鹰隼的经验,这位动物学家轻松地鉴定出那撮羽毛的主人。多恩和咪咪此前对驯鹰一无所知,勉强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听着斯特伯勒滔滔不绝地讲解:中世纪时期,只有伯爵头衔以上的人才有资格饲养游隼;科罗拉多这片地区曾经是草原隼的主要栖息地,后者是前者的近亲,漂亮而尊贵。咪咪和多恩不由得听入了迷,好像走进了一个缓缓铺开的神秘世界。他们的新朋友把驯鹰描述得有点邪乎,说这种古老的娱乐方式如今只有很少人在偷偷玩。鲍勃和他的朋友正在训练的鹰跟过去成吉思汗、匈奴王阿提拉、苏格兰的玛丽女王、亨利八世饲养的是同一类,训练方法也一样。

或许,多恩和咪咪要是在50年前就搬到科罗拉多泉市就好了。当时,这里是很多人的向往之地,马歇尔·菲尔德、奥斯卡·王尔德、亨利·沃德·比彻都曾到此领略美国西部的自然风光。Sprague, Newport in the Rockies.这里有以探险家泽布伦·派克的名字命名的14 000英尺1英尺≈30.48厘米。——译者注高的派克峰,不过泽布伦自己却没有成功登顶过。这里有众神花园,巍然屹立着如同复活节岛石像那样的巨大砂石岩层,像是大自然无心的摆设。还有曼尼托泉,美国富裕的上层阶级曾往来其间,体验着当时最时尚的伪科学疗法。多恩和咪咪搬来时已是1951年的冬天,当地的上等社会那时早已褪去光鲜,科罗拉多泉市也已经变回那个旱灾肆虐的闭塞小城——在地图上只有针尖大小,甚至在这里举办的国际童子军大会的规模都比整个小城大。

驯鹰这么一个象征着贵族王权的光荣传统,在多恩和咪咪心中引起了一阵激荡,唤醒了他们对历史文化和体面的崇拜。他们不可救药地沦陷了。不过,加入驯鹰俱乐部是需要时间的。除了斯特伯勒博士,没有其他人愿意跟加尔文夫妇聊驯鹰的事。当时传统的观鸟组织对鹰还不感兴趣,驯鹰属于一门独特的学问。

咪咪一点儿也想不起细节了,不过多恩想办法弄到一本关于驯鹰的书《巴兹-纳马-伊·纳西里:波斯猎鹰论》,过去几十年里,这本书被从波斯语翻译成了英语。Husam al-Dawlah Timur Mirza, The Baz-nama-yi Nasiri: A Persian Treatise on Falconry, trans. Douglas C. Phillott (London: B. Quaritch, 1908).咪咪和多恩研究了这本书,用铁丝网做了一个拱顶,安在一个呼啦圈大小的圆形框架上,完成了他们的第一个捕鸟笼。按照书中的指导,他们在捕鸟笼中放了几只死鸽子作为诱饵,上面连着鱼线。鱼线的一头吊在铁丝网上,另一头系有活结,用来捕捉上钩的鸟。

第一个光顾的是一只红尾隼,它带着整个捕鸟笼飞了,但他们的英国雪达犬跟在后面追,把它拉了下来。这是咪咪第一次亲手抓到一只野鸟。

毫无经验的咪咪抓着这只野鸟去找斯特伯勒博士。“喔,干得漂亮,”他说,“你得把它的眼睑缝起来。”

斯特伯勒解释说,当隼以每小时200英里1英里≈1.61公里。——译者注的速度直冲云霄时,眼睑起着保护的作用。要想像亨利八世的驯鹰师那样训练鹰隼的话,就得把它们的眼睑暂时缝起来。失去了视觉之后,隼就不得不依赖于驯鹰师的声音和触碰了。斯特伯勒提醒咪咪,别缝得太紧,也别缝得太松,而且千万不能扎到隼的眼睛。咪咪现在怎么做起了这种以前想也不会想的事情?

她虽然很害怕,但不至于无从下手。咪咪从母亲那儿学到了缝纫的手艺,后者在大萧条时期曾经做过裁缝,甚至开了家服装店。咪咪尽可能小心地将红尾隼的眼睑缝起来,然后在长长的线头上打了个结,掖在鸟头后面的羽毛里,不让隼挠到。

斯特伯勒称赞了咪咪的手工。“现在,”他说,“要让它在你们的拳头上待满48小时。”

咪咪怔住了。多恩是个新闻发布官,他怎么能手腕上立着一只瞎眼的隼,在恩特空军基地的大厅里走来走去呢?而她自己要做家务,还要照顾3个小男孩,这怎么行呢?

于是夫妻俩分了工,咪咪负责白天,多恩负责夜晚。在基地值夜班的时候,多恩会把鸟拴在他值班室的椅子上。不过有一次,一位高级军官走进来,导致隼“奋翼”(bate)——驯鹰术语,指的是鹰惊慌地飞走——起来,机密文件被扇得到处都是。之后,多恩就在基地里出名了。

经过艰苦的48小时,咪咪和多恩成功驯服了这只隼。他们体会到巨大的成就感,仿佛充满野性的大自然向他们展开了怀抱,也臣服在他们的面前了。驯服这种鸟非常残忍,很消耗体力。但只要坚持下来,投入精力并训练有方,就会收到无与伦比的回报。

他们经常想,这跟抚养一个孩子没两样。


咪咪娘家姓布莱尼,小时候,她常常坐在家里的三角钢琴边,听外婆弹奏肖邦和莫扎特的乐曲。有些夜晚,外婆会拉起小提琴,姨妈跟着音乐跳起吉卜赛舞蹈,身后的壁炉响起“噼噼啪啪”的伴奏。咪咪看得眼睛都不眨。家里的留声机大多数时候都是坏的,家里的唱片——跟厚盘子一样,上面刻有凹纹,不像黑胶唱片,更像是轮毂盖——里全是咪咪渴望听到的歌曲。要是没其他人在场,这个不到5岁,有着深色头发的女孩会在留声机上搁一张唱片,搭下唱针,用手指拨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听唱片上的两段歌剧。

咪咪,摄于20世纪30年代

咪咪的外公霍华德·普尔曼·肯尼恩(Howard Pullman Kenyon)是一位土木工程师,早年成立了一家公司,为5个州清理河道,并沿着密西西比河修建防洪堤,后者一直发展得很顺利。咪咪的妈妈,威廉明娜(Wilhelmina)——大家都叫她比莉(Billy)——在达拉斯市的一所私立学校读书时,老师问她:“你爸爸是干什么的?”她会腼腆地回答:“他是挖沟渠的。”在“咆哮的20年代”“咆哮的20年代”是指1920年至1930年的十年。在这十年间,西方世界经济持续繁荣,文化广为传播。——译者注,肯尼恩家族发展得非常兴旺,在得克萨斯州科珀斯克里斯蒂市附近的瓜达卢佩河口拥有自己的小岛。霍华德在岛上挖了一个湖,在里面养鲈鱼。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一家人都住在休斯敦市卡罗琳大道一座气派的旧宅中。私家车道上停着两辆皮尔斯——箭牌豪华汽车,家里的5个子女每到成年,家里就会增加一辆皮尔斯——箭,逐渐形成了一支车队。

咪咪是听着肯尼恩家族的故事长大的。长大后,她常常把这些故事当作守也守不住的秘密,讲给朋友、邻居和遇到的人听。肯尼恩家将得克萨斯州的第一座房子卖给了霍华德·休斯霍华德·休斯,美国著名商业大亨、飞行家、电影制片人。——译者注的父母……霍华德·休斯本人是咪咪母亲在理查德森学校的同班同学,他来上学是为了给自己的上层阶级身份镀金……肯尼恩外公非常着迷于采矿,曾经跑到墨西哥的大山里寻找金子,被潘丘·比利亚短暂地囚禁过。肯尼恩外公深谙当地环境,令这位墨西哥革命家钦佩不已,两人很快成了朋友。也许因为心底隐隐的不安,也可能单单是因为头脑过于活跃,咪咪常常提起这些事,来表明自己的地位和家世。它们可以提醒她自己出身优越,让她感觉好过点。

咪咪的母亲比莉找到了一位符合肯尼恩家标准的如意郎君。约翰·布莱尼(John Blayney)是个26岁的棉花商,他的父亲是一位周游世界的学者,也是银行家和慈善家奥托·卡恩的信托顾问。两人门当户对,他们的婚姻很受众人看好。比莉生了两个孩子:1924年生下咪咪,两年半后生了她的妹妹贝蒂(Betty)。1929年年初,比莉和约翰遇到了第一次真正的危机。原来,咪咪的父亲并不是方方面面都无可指摘,他让比莉染上了淋病。

肯尼恩外公带着一把来复枪去找他的女婿,火速帮女儿办好了离婚手续。比莉和女儿搬回了休斯敦。比莉感到非常无助,几近绝望。一个怒气难平的离婚女人,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咪咪5岁,贝蒂3岁——根本没有办法在肯尼恩家的社交圈生活。日子似乎一筹莫展,但几个月后,比莉爱上了一位来自纽约的画家。

本·斯柯尼克(Ben Skolnick)当时要去加利福尼亚创作一幅壁画,正好经过休斯敦。本的品位不俗,从小在一个很有艺术造诣的家庭中长大。他在休斯敦受人关注,不仅仅因为他的营生手段,也因为他是犹太人。比莉的父母约本在市区外见面,生怕其他人看见。不过当本求婚时,比莉的母亲还是欣然希望女儿答应。不管比莉的家人对本·斯柯尼克个人或对犹太人有什么看法,他们都明白,这是比莉最好的选择。

1929年夏天,肯尼恩外公驾车载着比莉和两个外孙女去得克萨斯州的加尔维斯顿岛,从那里乘船顺着墨西哥湾向东,在新奥尔良登上冠达航运公司的大型邮轮来到纽约。未来的斯柯尼克太太和女儿们受邀与船长同席,她们要表现出完美的进餐礼仪,包括进餐后使用洗指碗。咪咪动不动就晕船,稍微舒服点的时候也不太喜欢待在船上的感觉。她不止一次地想,人生中还有什么事能比坐船更难受。


新组合的家庭很快就遇到了种种问题。股票市场崩盘后,本找不到绘制壁画的工作了。比莉凭着自己良好的教养和对上等布料的鉴赏力,在梅西百货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她很快在曼哈顿的时装街区开了一家服装店,给家里带来一点稳定的收入。比莉打理店里时,本和他的家人在皇后区贝勒罗斯大街的小房子里照顾女儿们。房子在纽约市的边缘,差不多挨着长岛。

咪咪渐渐爱上了纽约。她和妹妹会带着午餐袋,花5美分乘公交车和地铁,从遥远的皇后区坐到曼哈顿的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穿过中央公园,经过克里奥帕特拉方尖碑去参观自然历史博物馆,然后在天黑前赶回家。“振兴公共事业”的新政使咪咪可以在球场和高中的礼堂里欣赏戏剧。学校组织的活动让她第一次参观了水族馆和天文馆。她第一次看的芭蕾舞剧是莱奥尼德·马辛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演出。咪咪永远不会忘记那两个大老远从俄罗斯跑来跳舞的12岁小女孩,仿佛她们是专程来为她演出的一样。同咪咪最初了解的留声机、三角钢琴、乡村俱乐部和休斯敦女性青少年联盟组成的世界相比,她更加热爱现在这个全新的世界。“我喜欢在纽约长大,”她会说,“住在这里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教育。”

以后的人生中,每当不如意,咪咪就会回想纽约梦幻般的童年和休斯敦的辉煌家族史,来掩盖眼前的愁云惨雾。大萧条时期,肯尼恩外公遭遇不顺,解聘了家中服务多年的仆人,却仍好心地允许他们免费继续住在自己的宅子里……有一次,咪咪和妈妈在去得克萨斯州的火车上碰到了查理·卓别林,有机会跟在电影中扮演他孩子的小孩们(这些小孩都是捣蛋鬼)一起玩……30年代时,咪咪的妈妈比莉曾陪肯尼恩外公回过一次墨西哥,在那里跟弗里达·卡罗一起喝过酒……

高中时代的咪咪和多恩

跟咪咪有关的那些故事,也有些是她不愿提及的。比如本·斯柯尼克非常喜欢喝酒;比如亲生父亲约翰·布莱尼在她生命中的消失,这让她伤痛不已;比如她一直渴望自己的人生能安稳、有保障,并且精彩。


1937年,咪咪遇到了一个能给她带来这种生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那一年,多恩·加尔文14岁,个子高高的,皮肤白白的,也是一头深色的头发。咪咪比他小一岁,学习用功,也爱玩笑。他们参加同一个游泳比赛,哨子还没吹,她就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多恩被派去把她领回来。这次相识后,多恩开始约咪咪出去玩。这是第一次有人约她。她答应了。

多恩是个很正经的男孩,爱读书,即将上大学。这些都很让咪咪动心。他还有那种典型美国式的健康与帅气:突出的长下巴,大背头,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偶像明星。多恩不算外向,但人们似乎都愿意听他说话。他的声音比话语更吸引人,他那情歌王子般的好嗓音,说起话来仿佛在唱歌,音色性感而迷人。后来,多恩的儿子约翰回忆说,多恩可以完全用他的嗓音“调动别人的情绪”。

比莉对这个男孩却不以为然。其中多少有点势利的原因。加尔文一家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圣公会的肯尼恩家族来说相当于异类,就像当初比莉遇到本的犹太家庭一样。多恩的父亲是一家造纸公司的效率专家,母亲是名教师。但在咪咪的妈妈看来,这只能算是普通家庭。

事实上,两家互相都有点瞧不上对方。多恩的妈妈注意到,在两个年轻人的交往中,咪咪是占主动的那一方,这是不是说明以后她最小的儿子会受制于咪咪?因此,两家人老拿“你们俩年纪都太小”的借口来搪塞他们。

但对于才十五六岁的咪咪和多恩来说,两人相信彼此是天生一对,没有什么可以动摇这一点,尽管他们兴趣各异——多恩喜欢棒球,是道奇队的拥趸,而咪咪喜欢看芭蕾表演。咪咪说服多恩带她去看《彼得鲁什卡》,主演是和乔治·巴兰钦一同离开苏联的芭蕾舞女演员亚历山德拉·丹尼洛娃。多恩看得如痴如醉,回到家被兄弟们揶揄了好几天。那年夏天,比莉带咪咪出门旅行,表面上是去看望肯尼恩外公,实际上是要咪咪离开多恩一阵子。但这不管用:咪咪和多恩一直保持通信。咪咪一回家,多恩就带她去看《绿野仙踪》,回家时两人一路边唱边跳。那年秋天,他们一起去舞会,看学校的篮球赛,参加集会和周五晚上的篝火晚会。春暖花开的时候,他们驾车去长岛南岸的雪松海滩参加海滨野餐。

慢慢地,家人的态度缓和了。多恩快毕业时,他的父母邀请咪咪和她全家来吃饭。加尔文家住的房子比咪咪家漂亮,属于荷兰殖民地复兴时期的风格,客厅非常大,铺着厚厚的深红色东方地毯。比莉对这一点印象很深。从那以后,多恩成了咪咪家的座上宾,周五晚上常来玩拼字游戏。去多恩家拜访时,咪咪也会和多恩还有他的两个哥哥玩闹。乔治和克拉克像多恩一样长相英俊。有次咪咪和多恩相约去修道院博物馆,多恩的妈妈没再干涉。咪咪还为多恩写了一篇关于修道院博物馆挂毯的校报文章。多恩的妈妈看到咪咪在帮她儿子进步,也开始觉得她不错。

两小无猜的感情也不都是轻松的。每个周末,多恩要作为SKD联谊会的跳舞高手主持舞会。咪咪每周都挖空心思缝制新裙子,坚决不让别人跟多恩一起跳舞。但和牙买加高中校报所谓的“高年级校草”交往,是必然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要让保守又害羞的多恩·加尔文先生聊聊让他心动的女生,只会遭到他的拒绝。

除了相貌英俊,多恩身上还有一种洒脱不羁的自信,这种特质让人难以抗拒,也让人有点难以企及。在他的一生中,这种隐秘的特质都会对他有利。从一开始,就好像咪咪是专属于他,而他却属于所有人一样。


咪咪喜欢多恩的进取心,不过她心里更愿意他离家近一些。高中毕业后,多恩告诉咪咪,他想进入美国国务院,想周游世界。1941年秋,在珍珠港事件爆发前几个月,多恩入读了华盛顿特区的乔治敦大学外交学院。一年后,为了离多恩近一些,咪咪去了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市的胡德学院。没过多久,战争就波及他们了。

1942年,在乔治敦大学上大二的多恩入伍海军陆战队,成为一名预备役士兵。第二年,海军派他去宾夕法尼亚州的维拉诺瓦,接受为期8个月的机械工程训练。课程结束前,学员们获得了去前线的捷径:如果愿意去,可以直接调到海军,保证进入候补军官学校,多恩接受了。1944年3月15日,他被调到新泽西州的阿斯伯里帕克,接受候补海军军官的基本训练,然后去加利福尼亚州的科罗纳多等待任务。11月,多恩接到命令,他将担任全新的攻击运输舰“格兰维尔号”的登陆艇驾驶员,被部署到南太平洋。多恩要上战场了。

出发前几周,圣诞节前不久,多恩从科罗纳多给咪咪打了长途电话,问她能否过去看他。比莉答应了咪咪的请求。一到科罗纳多,咪咪就和多恩驾车去蒂华纳登记结了婚。回科罗纳多的行程成了他们短暂的蜜月,之后便是挥泪道别。在回家的路上途经得克萨斯州时,咪咪看望了肯尼恩家族的亲戚,其间她经历了第一次晨吐。

两人闪电般的结婚突然变得非常合理:因为在咪咪去加州看多恩的几周前,多恩曾最后一次来过纽约,咪咪在这期间就怀孕了。

多恩的父母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两人在蒂华纳登记结婚非常不满。在“格兰维尔号”出发前,多恩又请了几天假,长途跋涉地赶回来。1944年12月30日,多恩和咪咪在皇后区贝勒罗斯大街的圣格里高利大教堂再次宣誓结婚。第二天,多恩把他海军信息表上“至亲”一栏里的“父母”改成了“唐纳德·加尔文太太”。

随后的几个月里,新娘不停地呕吐。咪咪12次怀孕都经历了长时间并且无法抑制的呕吐。1945年5月,多恩的船抵达了日本海域,其时美军在太平洋战场的攻势正值高潮。多恩的职责是用登陆艇将士兵从军舰运到岸上。通过广播,咪咪时刻关注着有关“格兰维尔号”的消息,当听到东京广播电台宣布多恩的船被击毁时,她差点当场崩溃。虽然后来证实这是虚假报道,但战况确实是九死一生。

多恩的船停靠在冲绳岛附近,他们两边的船都被“神风特攻队”炸沉了。多恩花了很长时间把死去的战友拖出水面。他后来从来没有对咪咪提起过他在战役中的这些所见所为。不过他活了下来。1945年7月21日,在美国投下结束战争的那两枚炸弹两周前,多恩在“格兰维尔号”上收到了来自西联公司的电报:是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