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谷路:一个精神分裂症家族的绝望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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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903年
德国,德累斯顿市

可以想象,精神方面偏执、有重度妄想症的人所提供的个人记述,会被专家细致地剖析、解读,但一般人读来肯定是很费劲的。

丹尼尔·保罗·施瑞伯(Daniel Paul Schreber)成长于19世纪中期的德国,他的父亲莫里茨·施瑞伯是当时赫赫有名的育儿专家,经常拿自己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第一批实验对象。孩提时期的保罗和他的哥哥曾经历过冷水疗法、饮食疗法、运动疗法,使用过“施瑞伯直支架”——一种用木头和绷带做的装置,用来矫正孩子的坐姿。尽管有这样的童年,长大后的施瑞伯仍然很有出息,先是当了律师,然后又做了法官。他顺利地娶妻生子,除了40多岁的时候有过短暂的抑郁外,生活、工作各方面都很完美。可就在51岁的时候,他整个人突然垮了。1894年,施瑞伯被诊断为“偏执型精神错乱”,接下来的9年都在德累斯顿附近的索嫩斯坦精神病院接受治疗,那里是德国第一家为精神病患者建立的公立医院。

在精神病院度过的那些岁月构成了《我的精神病回忆录》(Memoirs of My Nervous Illness)一书的写作背景。Memoirs of My Nervous Illness.这本著作首次写到了当时被称为“早发性痴呆”的神秘疾病,这种病在几年后被重新命名为“精神分裂症”。《我的精神病回忆录》出版于1903年,并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中成为有关精神分裂症讨论的重要参考资料。加尔文家的6个男孩生病时,现代精神病学对他们的诊断和治疗都受到了施瑞伯病例相关理论的影响。施瑞伯本人倒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真实经历会引起如此多的关注。他写回忆录主要是为了请求出院,从书中多处可以看出,他似乎是在向同一位读者倾诉,这位读者就是要求他住院的医生保罗·埃米尔·弗莱西格(Paul Emil Flechsig)。书的开头是一封写给弗莱西格医生的公开信,施瑞伯在信中为可能冒犯到弗莱西格表达了歉意。施瑞伯只想搞清楚一件小事:过去的9年中,弗莱西格是不是一直在往他的脑子里传输秘密信息?

施瑞伯用200多页文字描述了他遭遇到的各种古怪经历,其中第一个就是与主治医生之间的宇宙心灵感应——“即使遥遥相隔,你还是对我的神经系统施加了影响”。这部分可能已经算是逻辑最清晰的部分了。用一种或许只有自己才能看懂的方式,施瑞伯充满激情地写到自己看到天空中有两个太阳,其中一个无论他去哪里都跟着他。他使用常人难以理解的文字,花了很多页解释某种大部分人没有注意到的隐秘的“神经语言”。他写到,很多人的灵魂使用这种神经语言向他传递重要的信息:金星上“发洪水”了,太阳系“失联”了,仙后座的星体要“整合成一个独立的恒星”了。

在这方面,施瑞伯和加尔文家的长子唐纳德有很多共同之处。多年后,隐谷路家中的唐纳德常常会在7岁的玛丽面前诵读《神父圣职》。施瑞伯和唐纳德一样,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不只是身体方面的,也是精神方面的。施瑞伯、唐纳德,以及加尔文家的其他男孩都没有用好奇而客观的态度隔开一段距离来审视自己的妄想,而是置身其中,时而兴奋,时而震惊,时而恐惧,时而绝望,这些情绪有时也会同期而至。

施瑞伯无法摆脱自己的困境,便竭力拉上别人一起来体验。他可以一会儿狂喜不止,转瞬间又变得极为脆弱。在回忆录中,施瑞伯指责他的医生弗莱西格利用神经语言对自己实施“灵魂谋杀”。(施瑞伯解释说,灵魂非常脆弱,好比“棉絮或蛛网”,是“一个大球或一大包什么东西”。)接着出现了“强奸”事件。“我因为生病,”施瑞伯写道,“而与上帝发生了特殊的关系。”他说这种关系最初有点像圣灵感孕,“我长了女性生殖器,不过没发育好,我的身体感受到了人类生命最初的胎动……也就是说,受精成功了”。施瑞伯说,他的性别转变了,他怀孕了。虽然获得了上帝的恩典,但他觉得自己遭到了侵犯。上帝“就算不是教唆者”,也是弗莱西格医生的共犯,他们合谋把他“变成了淫妇”。很多时候,施瑞伯的世界满是紧张和恐怖。

施瑞伯有一个宏伟的理想。他回忆说:“我的目标,仅仅是要增进宗教这个重要领域对真理的掌握。”结果并非如此。施瑞伯写的书倒是对争议渐长的新兴的精神病学更有价值。


起初,在对精神疾病的研究成为专门的学科之前,精神失常被认为是一种灵魂疾病,病人需要被关押、流放,或者进行驱邪。犹太教和基督教认为,灵魂不同于肉体,是人的本质,既可以与上帝对话,也可能着魔。《圣经》中描绘的第一个疯人是扫罗王,上帝的圣灵离弃他后,他受到恶灵的控制,发了疯。Freedman, The Madness Within Us, 5.在中世纪的法国,圣女贞德能听到撒旦邪恶的话语,在贞德死后,这种声音又被描述成来自一位先知。Freedman, The Madness Within Us, 5.可见在那时,对精神失常的定义也是游移不定的。

对于细心研究的人来说,不难发现精神失常频发于家族内部。最常见的是王室成员。15世纪的英格兰国王亨利六世起先表现得非常偏执,后来变得沉默寡言,最后得了妄想症。他的疾病导致了玫瑰战争,成为权力之争的托词。亨利六世的精神病并非毫无渊源,他的外公法国国王查理六世也患有同样的疾病,查理的母亲波旁的让娜,以及查理的舅舅、外公和曾外公也是同样的情况。直到施瑞伯的年代,科学家和医生才开始从生物学层面考量精神失常。1896年,德国精神病学家埃米尔·克雷佩林(Emil Kraepelin)使用“早发性痴呆”来表明这种疾病发病较早,不同于老年性痴呆。Arieti, Interpretation of Schizophrenia, 10.克雷佩林认为早发性痴呆是某种“毒素”引起的,或者与脑部出现的“某种未知损伤相关”。McAuley, The Concept of Schizophrenia, 35, 27.12年后,瑞士精神病学家厄根·布洛伊勒(Eugen Bleuler)创造了“精神分裂症”这个词来描述“早发性痴呆”的大部分相同症状。Gottesman and Wolfgram, Schizophrenia Genesis, 14—15; DeLisi, 101 Questions & Answers About Schizophrenia: Painful Minds, xxiii.布洛伊勒也怀疑这种疾病具有生理方面的致病因素。

布洛伊勒之所以选择这个新词,是因为它的拉丁语词根“schizo”隐含有精神官能急剧分裂的意思。这个名字引发了不少麻烦。从那之后,大量流行文化,从电影《惊魂记》到《心魔劫》,再到《三面夏娃》,都将精神分裂症与人格分裂的概念混为一谈。两者其实相去甚远。布洛伊勒想要描述的是病人的外部生活和内心世界之间的撕裂——认知与现实之间的差异。精神分裂症不等于多重人格,而是在自身与意识之间筑起一面高墙,两者开始只是存在些许间隔,之后则完全断离,病人不再能出入一般人理解的现实世界。

无论精神病学家如何看待这种疾病的生物学机制,它的确切本质仍然极难把握。起初,似乎有证据表明精神分裂症可以遗传,但在一些独立发病的个人病例上——包括施瑞伯的情况——这就解释不通了。这一关键问题让好几代理论家、治疗专家、生物学家,以及后来的遗传学家绞尽了脑汁。要是搞不清楚它源自何处,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它是怎么回事呢?


施瑞伯的回忆录出版8年后,1911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终于破解了其中的谜团。施瑞伯书中的内容令弗洛伊德兴奋不已。Bair, Jung: A Biography, 149.弗洛伊德是维也纳的精神分析学家和理论家,被推崇为心智运作机制研究领域的领军人物,以前他对施瑞伯这样的妄想型精神病患者并没有兴趣。在作为精神科执业医师时,弗洛伊德曾见过这样的病人,但他从未认为他们值得躺到精神分析专家的沙发上。Thomas H. McGlashan, “Psychosis as a Disorder of Reduced Cathectic Capacity:Freud’s Analysis of the Schreber Case Revisited,” Schizophrenia Bulletin 35, no. 3(May 1, 2009): 476—81.他认为,患有精神分裂症意味着无药可治——病人太过自恋,无法投入到与精神分析医师的有效互动,或“移情”中。

但弗洛伊德的门生、瑞士治疗专家卡尔·荣格寄给他这本书,并恳求他阅读。这本回忆录最终改变了弗洛伊德的观念。通过阅读,弗洛伊德不必离开自己的扶手椅,就能近距离了解到一个精神病患者脑中的所有想法。这本书证实了弗洛伊德之前对潜意识机制的理解。弗洛伊德写信对荣格表达感谢,称这本回忆录是“某种天启”。The Freud/Jung Letters, 214F (October 1, 1910).在另一封信中,他表示施瑞伯本人“具有当精神病学教授和精神病院院长的潜质”。The Freud/Jung Letters,187F (April 22, 1910).

1911年,弗洛伊德出版了《关于一例妄想症(妄想痴呆)患者自述的精神分析笔记》一书。Reprinted in Freud, Complete Psychological Works, Vol. 12.(同年,施瑞伯在他母亲去世后再次入住精神病院,之后也不幸离世。)基于施瑞伯的回忆录,弗洛伊德这时确信精神妄想近乎白日梦Lothane, In Defense of Schreber, 340, cited in Smith, Muses, Madmen, and Prophets,198.——病因同常见的神经官能症一样,也可以用分析神经衰弱的方法来解释。弗洛伊德写道,他发现的那些出现在梦中的象征意象和隐喻(这些发现让他名声大噪),The Freud/Jung Letters, 214F (October 1, 1910).全都清楚明白地出现在了施瑞伯的回忆录中。弗洛伊德认为,施瑞伯的性别转变和圣灵感孕是出于对阉割的恐惧。The Freud/Jung Letters,218F (October 31, 1910).他总结说,施瑞伯对治疗自己的精神病医生弗莱西格的依恋与俄狄浦斯情结有关。“别忘了,施瑞伯的父亲就是一位医生,”The Freud/Jung Letters,218F (October 31, 1910).弗洛伊德写道,文字中满含着胜利的骄傲感,“他(施瑞伯)身上出现的荒唐行为就像是对他父亲医术的一种讽刺。”

荣格却对弗洛伊德的话感到非常困惑。1911年3月,荣格在瑞士伯戈尔茨利的家中读完了弗洛伊德的手稿,并立刻给他的导师写信,说他认为弗洛伊德的书“十分有趣”“写得很好”,The Freud/Jung Letters,243J (March 19, 1911), cited by Karen Bryce Funt, “From Memoir to Case History: Schreber, Freud and Jung,” Mosaic: A Journal for the Interdisciplinary Study of Literature 20, no. 4 (1987): 97—115.但自己完全不同意他的观点。Karen Funt, “From Memoir to Case History”; Zvi Lothane, “The Schism Between Freud and Jung over Schreber: Its Implications for Method and Doctrine,”International Forum of Psychoanalysis 6, no. 2 (1997): 103—15.两人观点分歧的核心是妄想型精神病的本质:精神分裂症是与生俱来的脑部疾病,还是在生活中遭受的损伤?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弗洛伊德的观点与同时代大多数其他精神病学家不同,他确信这种疾病完全是“心因性的”,或者说是潜意识的产物,并认为这很可能与患者在童年成长期的经历和受到的伤害(往往是性方面的经历)有关。荣格坚持的观点则更为保守,他认为精神分裂症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器质性、生理性的疾病,而且很有可能可以在家族中遗传。

师生两人就这个问题断断续续争论了很多年。The Freud/Jung Letters, 83J (April 18, 1908) and 11F (January 1, 1907).对于荣格来说,这件事是最后一根稻草。他告诉弗洛伊德,不是所有问题都与性有关——人患精神病有时也会因为其他原因,可能是生来就有的毛病。“我认为,力比多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力比多”指的是性欲。——译者注这个概念……需要增加遗传因素方面的解释。”荣格写道。The Freud/Jung Letters,282J (November 14, 1911).

荣格在几封信中一再表达相同的论点。The Freud/Jung Letters,287J (December 11, 1911).弗洛伊德对此却无动于衷,这让荣格非常愤怒。1912年,荣格怒不可遏,对弗洛伊德展开了人身攻击。“你把学生当病人般对待的方式愚蠢至极,”荣格写道,“你调教出来的要么是唯命是从的儿子,要么是目中无人的狗崽……而你则扮演着高高在上的父亲。”The Freud/Jung Letters,338J (December 18, 1912).

同年晚些时候,在纽约市福特汉姆大学的一群观众面前,荣格公开表示反对弗洛伊德的理论,并特别针对施瑞伯的病例,猛烈抨击了弗洛伊德的分析。荣格表示,精神分裂症“不能仅仅用缺乏性欲来解释”。Jung, Jung Contra Freud, 39—40.

荣格知道弗洛伊德会把他的话当作异端邪说。“他错得很离谱,”荣格后来反思说,“因为他根本没有摸清精神分裂症的实质。”Bair, Jung: A Biography, 149.弗洛伊德和荣格关系破裂的原因,主要是对精神失常本质的认识不同。两位早期精神分析学家之间的伟大友谊结束了,而关于精神分裂症的起因和实质的争论才刚刚开始。


一个世纪后,据估计,精神分裂症影响着全世界约1%的人口大多数相关研究表明,精神分裂症的患病率在1%左右。最近一项研究见:Jonna Perälä, Jaana Suvisaari, Samuli I. Saarni, Kimmo Kuoppasalmi, Erkki Isometsä, Sami Pirkola, Timo Partonen, et al., “Lifetime Prevalence of Psychotic and Bipolar I Disorders in a General Population,” Archives of General Psychiatry 64, no. 1 (January 2007): 19—28.对这一数字更为细致的分析来自Michael J. Owen, Akira Sawa, and Preben B.Mortensen, “Schizophrenia,” Lancet (London, England) 388, no. 10039 (July 2,2016): 86—97: “全世界都有人患精神分裂症,几十年来学界普遍认为该病的终生患病风险在时间、地域和性别上没有差别,约为1%。这一观点意味着要么环境因素不太会增大精神分裂症的患病风险,要么所有被研究人群的相关暴露是相同的。2008年,一系列荟萃分析的研究结果完全推翻了这种相同风险的观点(McGrath and colleagues, Epidemiologic Reviews 30 (2008): 67—76)。论文作者给出的患病率为每年每100 000人中大约有15名男性和10名女性患病,时点患病率为0.46%,终生患病率为0.7%。这些估计数字是按照比较保守的诊断标准得出的,如果按更宽泛的标准——包括其他精神障碍,如妄想性精神障碍、短时精神障碍以及其他未明确分类的精神病——那么患病率会翻2到3倍。”——全世界8 200万人,包括300多万美国人。按某一种标准算,美国确诊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占据了全美所有精神病医院床位的三分之一。“U.S. Health Official Puts Schizophrenia Costs at $65 Billion.” Comments by Richard Wyatt, M.D., chief of neuropsychiatry, 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at a meeting of the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Available online at the Schizophrenia homepage (http://www.schizophrenia.com/news/costs1.html), May 9, 1996.按另一种标准算,在患精神分裂症的成年人中,每年约有40%的人完全没有得到治疗。NIMH statistic, cited in McFarling, Usha Lee, “A Journey Through Schizophrenia from Researcher to Patient and Back,” STAT, June 14, 2016.每20例病患中就有1例会结束自己的生命。Kayhee Hor and Mark Taylor, “Suicide and Schizophrenia: A Systematic Review of Rates and Risk Factors,” Journal of Psychopharmacology (Oxford, England) 24, no. 4,supplement (November 2010): 81—90.

如今学术界有数百篇关于施瑞伯病例的论文,其观点与弗洛伊德和荣格的观点都大相径庭,每一篇都围绕着施瑞伯和这种痛苦的疾病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法国精神分析学家、“后结构主义之父”雅克·拉康认为,施瑞伯的问题来源于他无法成为自己母亲渴望的阴茎而引发的沮丧心理。Jacques Lacan, “On a Question Preliminary to Any Possible Treatment of Psychosis,” Ecrits: A Selection, trans. Alan Sheridan (New York: W. W. Norton,1977), 200—201, cited by Martin Wallen, “Body Linguistics in Schreber’s ‘Memoirs’and De Quincey’s ‘Confessions,’” Mosaic: A Journal for the Interdisciplinary Study of Literature 24, no. 2 (1991): 93—108.20世纪70年代,法国社会理论家和反文化偶像米歇尔·福柯将施瑞伯看作殉道者,认为他是社会力量企图摧毁个人精神的牺牲品。Foucault, Discipline and Punish, 194; Noam Chomsky and Michel Foucault, The Chomsky-Foucault Debate, 33.直到今天,施瑞伯的回忆录仍然是绝佳的解读对象,施瑞伯本人也因为无法自我辩解成了理想的精神病人。同时,施瑞伯病例引出的关于精神分裂症的核心问题——先天还是后天?——也成为理解这种疾病的必要一环。

加尔文一家生来便注定会陷入这样的争论。加尔文家的男孩们成年时,这个领域正在像细胞分裂那样不断扩张,有人说这是生化问题,有人说是神经问题,有人说是遗传问题,还有人说是环境、病毒或者细菌问题,仅过去了一个世纪,就冒出了数百种理论。“精神分裂症这种疾病有非常多的理论解释。”Author’s interview with Edward Shorter.多伦多的精神病学史家爱德华·肖特曾说。一直以来,关于精神分裂症的真相,无论是发病的原因还是缓解的方法,都尚未被揭示,仍然被囚禁于病人自身的世界里。

试图从生物学层面理解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学专家都渴望找到一个合适的研究对象或者实验,以彻底解答先天还是后天的问题。如果出现一个家庭,家庭成员中有很多像施瑞伯这样的病人,他们拥有完全相同的遗传谱系,情况会怎样呢?有稳定的样本和足够的发病量,在这个家庭中的某些人,甚至所有人身上,会不会找到显而易见的特征?

比如像多恩和咪咪·加尔文拥有12个孩子这样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