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生当作人杰
谢琰惊疑不定地望着祁平生,仿佛要把眼前这个少年从内到外认真审视一遍。
他不明白如此年纪,怎么会能看得如此透彻。
“贤侄可是有消息渠道?”谢琰好奇询问,他怀疑祁平生是不是从哪里听说了些什么。
祁平生摇摇头,道:“平生并无消息来源,近日一直在客店看诊。”
谢琰闻言更是惊愕,怀疑祁平生在说谎,可随即他反应过来,这完全没必要,两人又没有利益纠葛,祁平生也无需在他面前装高深莫测。
“既然贤侄敏锐非常,我也不瞒你。”
“两日前王谧从京口归来,王国宝专门找到他,询问了王恭的回话,之后有人见他如丧家之犬一般离去。”
“当日晚上,王国宝府中便传来兵甲集结的异动,王绪等人也鬼鬼祟祟出现于皇宫附近。然而当晚却并未发生什么事,不了了之。”
“然而昨日,宫中传来一则惊人消息,王国宝居然向朝廷上疏,请求解职,并前往太极殿等待朝廷定罪...”
谢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王国宝最近这一连串举动,令谢裕感觉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在这紧要关头,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非常需要厘清其中关键所在。
现在祁平生直言王国宝会被抛弃,连他都只是对司马道子的最终决定有些许猜测,不敢妄定,此子居然如此确信,谢琰很想知道理由。
“贤侄所说可有依据?”谢琰问道。
祁平生清清嗓子:“那平生便献丑了。”
“王恭与王国宝素来不合,年前便想除掉王国宝,只是顾忌豫州刺史庾楷与王国宝乃至交死党,才隐而不发。如今王国宝谗言司马道子要削减地方军权,将王恭、庾楷、殷仲堪等一众手握重兵的刺史军阀得罪个遍,几人欲联合举兵除之。”
“王国宝在外已失去庾楷的庇护,王恭也不再有顾忌。”
“王珣大人自京口归来,想必未能说服王恭。而王国宝也清楚相国为人,关键时候必定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因此当日王国宝才会惶惶如丧家之犬离去。”
虽然不清楚王恭的具体回话,但是结合王国宝惊慌的反应,他必定是铁了心要借北伐之辞,来清君侧。
“那为何王国宝聚兵又无下文?”谢琰继续问道。
王国宝聚集兵甲,还派王绪觊觎皇宫,显然是想劫持司马道子或司马德宗,胁迫二人来帮他抵挡王恭。
可为何无疾而终,这是谢琰唯一想不明白的一点,现在见祁平生有如此智慧,便想与他探讨一番。
祁平生分析道:“王国宝聚兵无下文,转而上疏请求解职定罪,要么是劫持之事不可为,要么是心存侥幸,以期司马道子看在往日情分上,为其求情,绕他一命。”
他还不知道,此前王绪还曾向王国宝建议,把朝中名望甚高的王珣、车胤一起杀了,以此聚拢群臣。不过,最终王国宝没敢杀二人,反而请教王珣解决之策,主动解职认罪,便是王珣给他出的“馊主意”。
谢琰沉思片刻后点点头,感慨道:“贤侄着实令老夫意外至极。”
以上祁平生所说其实与谢琰自己的想法差不多,只是他不太敢断定。
当然最让他惊讶的还是祁平生,谢琰知道事情的全过程,而祁平生却是一概不知,这就很可怕了。
不在朝堂,却知朝事,如此妖孽,世所罕见。
看着谢琰那震惊的表情,祁平生感觉暗爽,这种信息碾压实在令人着迷了。
最后谢琰点评道:“亏得王国宝已逾不惑,却依旧如此幼稚。居然寄希望于相国,可笑可笑。”
祁平生很赞同,人性本就如此:“人之常情,危急时刻总是会自我安慰,急病乱投医。”
谢琰失笑地摇头:“然也,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我若某日如此,想必亦惶惶不可终日也。”
听到这话的祁平生,却是神情莫名地看了他一眼。
谢琰顿时毛骨悚然。
心生警惕:“贤侄这是何意?”
祁平生自然不会告诉他,你和你的两个儿子谢肇、谢峻,几年后都会被人反叛而身死,最后成就谢混刳仇食肝凶名。
他胡诌道:“谢大人勿怪,平生是想起先父之事。”
谢琰这才放下心来,随后面露追忆之色:“远山走的太可惜。想当年老夫与谢兄共处朝堂之上,二人守望相助...”
祁平生暗自不屑,这谢琰在他面前装什么感怀伤情,要真在意与祁远山的友谊,当初就不会把他晾在一边,不闻不问!
这时,一名家奴跑来:“主上,三公子回来了。”
“哈哈哈,我儿谢混来也。”谢琰当即收起缅怀之色,神采奕奕地对家奴吩咐:“把他叫过来。”
与祁平生相处的这段时间,谢琰着实被他震惊到了,此子才情暂时不知,但就外形、智慧、气度而言,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整个大晋难出其右。
他仔细翻回忆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唯有谢混能与之一较高下。这令一直以儿子谢混为傲的谢琰,有了好胜之心,想看看二人究竟孰强孰弱。
不久,谢混领着几个小屁孩儿,出现在门口。
看到祁平生也在,谢混微微诧异了一下,但他进屋后并未理会祁平生,而是对谢琰恭敬一礼,道:“父亲,您唤我来有何事?”
几个小屁孩蹦蹦跳跳跑进来,他们先是惊讶地看了祁平生一眼,再依次向谢琰打过招呼。
“堂祖父安。”
“堂祖父,灵运又来看您啦!”
“堂祖父!”
...
随后几人全都聚到谢混身后,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祁平生。
“谢晦,这人又来了。”
“我没瞎!”
“灵运你看谢晦,又凶我!”
“谢瞻你闭嘴,那人看过来了。”
...
他们可一直记得,堂叔向此人道过歉!
祁平生被这群小孩看得莫名其妙,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谢琰没理会几个堂侄孙,也没有回答谢混的询问,他的目光一直在祁平生和谢混身上来回扫动,似在比较什么。
祁平生和谢混两人甚是疑惑。
谢琰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最后又摇摇头,放弃比较。
两人压根不是同一个类型,一个类似于翩翩公子,淡雅风华;一类似于英武将军,锐气勃发。
谢琰想了想,外形、气度不相上下,智慧刚才祁平生通过王国宝之事已体现,只剩才情了。
对,比才情!
谢琰眼睛一亮。
“咳咳!我儿,吾闻你近日笔力见涨,正好贤侄也在,你二人便各书一幅字,观摩一番彼此的书道。”
祁平生这才明白,谢琰刚才是在拿他与谢混对比,现在又开始比较起了两人书法才情。
谢混对父亲的行为很无奈,但心中也好奇祁平生书道如何。
“混固所愿也!”
祁平生只能被动迎战,掏出了宋徽宗赵佶的拿手绝技——瘦金体。
片刻后。
“贤侄你...这...”谢琰看着祁平生的字,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谢氏在书法造诣上,虽不如琅琊王氏,但依旧是书道大族,各子弟皆浸淫此道,颇有建树。可如今看到祁平生这瘦金体,方知世上或许真有天才。
独创一种书道字体,不是天才是什么。
谢混写完停下手中毛笔,过来观摩了祁平生的墨迹后,点评道:“至瘦而不失其肉。”
谢琰点点头认可,拍手称赞:“适才贤侄运笔灵动,运转提顿浑然天成,已然是书道大家。我儿混,不如也!”
见谢琰、谢混如此夸赞,几个小屁孩都伸着脖子偷瞄,来福也睁大眼睛,疑惑自家公子什么时候有这才情的。
祁平生心中自傲,别说你们俩父子,就连一向淡然的王神爱,初见这瘦金体时,亦是杏目圆瞪。
谢混并没有因为谢琰的话,心有不忿,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案牍上祁平生的诗,一字一字地吐出。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