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暗中之人
谢琰刚才被字体所吸引,现在才留意到这诗也是佳作。
当即又是夸赞道:“好诗好诗。怎的才两句,后面呢?”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祁平生平静地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谢琰笑的脸顿时一僵,谢混面色如常。
谢琰怀疑祁平生在暗讽他们这些南渡的士族,当初陈郡的谢氏、殷氏、袁氏,
琅琊的王氏、颜氏、诸葛氏,太原的王氏、郭氏、唐氏、温氏,颍川庾氏、陈氏、荀氏,范阳卢氏、龙亢桓氏、高平郗氏等等几十上百家士族,随晋元帝司马睿南渡而来,占据这三吴之地,建立了东晋。
说的好听,叫“衣冠南渡”,其实就是丧家之犬,在北方生存不下去,逃到南方来的。
祁平生这首诗,则是当初西楚霸王宁肯自刎于乌江,也不肯苟且偷生回到江东,这于他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贤侄,你这诗...以这两句示人便好。”谢琰顿了顿,又对屋内的人说到,“你们也不准外传!”
谢琰对祁平生倒是真的起了爱才之心,这诗要是整首流传出去,整个东晋南渡的士族,都会仇视祁平生。
他谢氏也是南渡而来,自然清楚这些掩耳盗铃之人,有多么厌恶别人提及南逃的事,不然怎么会把当年南逃事还粉饰一下,弄成“衣冠南渡”。
谢混忽然开口了:“祁平生,我确实不如你!”
说完,他把自己写的字一把抓起来,直接撕成两半。依稀可以看到上面的一句诗:景昃鸣禽集,水木湛清华。
无人知晓,他最大的喜好不是练习书法,而是写文章,练习书法只是顺带。祁平生书道、诗词皆具大家风范,令谢混心生佩服。
谢灵运几人满脸震惊。
他们刚才听到了什么,堂叔居然亲口承认不如这人,那可是号称江左风华第一的堂叔啊!
来福与有荣焉,这便是他的公子,连这谢氏高门子弟都自叹弗如!
忽然。
一名家奴在门外焦喊道:“主上!主上!宫内急讯!”
谢琰顾不上呵斥家奴,两三步跨出客堂。他专门吩咐过,若是宫中或相府有消息,立即通报他。
如今正处于紧要关头,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牵动整个京师。
谢琰很快回来,脸上尽是凝重之色。
“灵运,你们先去院中玩儿。”谢琰把几个小屁孩儿赶出客堂,倒是选择性忽视了来福他。
两人谈话时来福全程在场,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此人全知道了,现在也没必要多此一举,把人赶走。
“父亲,宫中有何事?”谢混开口询问。
谢琰看了一眼祁平生和谢混,缓缓道:“王国宝已官复原职。”
谢混眉头微皱。
谢琰把目光投向祁平生,想看看他的反应。哪知祁平生依旧平淡如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贤侄对此事有何看法?”不得已,谢琰只能主动出声询问。
祁平生淡淡开口:“并无看法,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谢琰抚着胡须若有所思,补充道:“王国宝官复原职乃陛下诏。”
“陛下能下诏?”祁平生反问。
谢琰被这话噎了一下,司马德宗那个样子怎么可能下诏。
谢混插了一句:“可是相国同意?”
“应该是。”谢琰微微颔首,他想不出谁能在这个关口,敢冒大不韪给王国宝复职。
祁平生笑而不语。
谢琰看到他这样子,心中一突,莫非还有什么内情?
“贤侄可有其他见解?”
谢混亦看向祁平生。
祁平生没有说话,来到案牍前,在自己写过字的纸张上,找了处空白,写下一段话——诏令:祁氏祁平生就任侍中。
然后,把纸递给谢琰。
谢琰茫然地接过,看到上面写的内容,感觉很是荒谬,祁平生这小子在搞什么,胡乱写个诏令,他就是侍中了,那自己是什么?
忽然,谢琰灵光一闪,谢混亦是反应过来,两人同时开口:“假诏?!”
祁平生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道:“正是假诏。”
谢琰很震惊:“王国宝怎么敢的?”
“他已走投无路,有何不敢?”祁平生又问,随后说道,“王国宝这是醒悟过来,相国根本不会为他去求情,想自己自救。当然,相国本人亦不会去管他王国宝如何反复横跳,在这关头,王国宝有官位无官位,并无区别。”
经过祁平生这么一分析,谢琰父子顿时茅塞顿开。
确实,王国宝如今只是司马道子手中的棋子,随时都能扔出去,平息王恭的怒火。
“而今,你们要做的,就是守好乌衣巷,防止王国宝狗急跳墙,拿你们这群朝中官员做威胁,逼王恭退兵。”祁平生揶揄地看着谢琰和谢混。
不过这只是他随口开的玩笑,以乌衣巷中这群士族的护卫兵力,加起来少说也有大几千人。王国宝除非疯了,才会来打这里的主意。
谢琰闻言先是一惊,而后不屑:“只要他敢来乌衣巷,定叫他有来无回!”
...
祁平生走后。
见谢混一直盯着祁平生那副字,谢琰轻声询问:“混儿,此子如何?”
回过神来的谢混,垂目想了一会:“才华横溢,志存高远。”
谢琰并未反驳,也很认同这个评价。
他在客堂内来回踱步思索几圈后,道:“你可尝试与之结交,近些年我谢氏于朝中被压制太久,需多寻些盟友,这祁平生可作为人选之一。先前我见你让他代转信件,以后你们也可多些书信往来,加深联系。”
“正有此意。”谢混回道,随后他想了想询问,“父亲,王恭此事相国会如何处理?”
谢琰回想起刚才与祁平生的谈话,脱口而出:“弃车保帅。”
随后他不等谢混回复,又叹道:“其实为父并不担心这王恭,他只是拥兵自重,骄狂了一点,断然不会如王敦一般,谋图那个位置。”
“那为何父亲一脸愁容?”
“我担心的是另有其人。”
“何人?”
“为父亦不知。”
听到谢琰这回答,素来性情寡淡的谢混,第一次有了惊容,只因谢琰于朝中沉浮二十余年,鲜有看不清之事。
“父亲有何猜测?”
“王恭之事源于王国宝谗言削兵,此乃众所周知,已无疑异。可王恭勾连殷仲堪之事却很是怪异。庾楷、王廞早有异动,这二人是明确响应王恭。殷仲堪却并非如此,据探子所言,殷仲堪即便此时也未有起兵迹象,亦未曾公开声援过王恭。”谢琰将自己心中的困惑,告诉了谢混。
谢混沉吟道:“父亲是说,王、殷并未结盟,乃是有人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是也不是。殷、王乃是一体,两人天然便是盟友,只是在共同举兵这件事上,殷仲堪应该尚在犹豫。然而两人欲共同兵临建康的消息,如今却天下皆知,连二人书信往来之事,那些脚夫、苍头都知晓。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谢琰分析道。
“会不会是王恭、庾楷或王廞主动散播,为自己壮大声势?”谢混猜测。
“不是他们,是另有其人。单单王恭掌握的北府兵司马道子就抵挡不住,何况还有庾楷都督豫州军事,王廞也在招兵买马,根本无需如此。”谢琰否定了谢混的猜测。
谢混沉思片刻,语气凝重道:“父亲所言极是。此人如毒蛇一般藏于暗处,搅动风云,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