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好玩儿的婚礼
“奶,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玩儿的婚礼了。”
“你一个小孩子,见过几场婚礼啊?”
我真没见过几场婚礼,但我觉得薛老师的婚礼太特别了,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大衣柜的门儿敞开着,我奶咬着牙,两只手往相反的方向使劲——左手往里推,右手往外薅——她正从一摞衣服中往外抻一件衣服。她的右膝也得帮忙,顶住妄想掉下来的T恤、背心。红色塑料拖鞋钩在她的右脚上,没钩住,“吧嗒”一声掉下来。
终于看清了,我奶用力往外抻的,不是别的衣服,而是我的连衣裙,是有一年过生日我爸给我买的,花里胡哨的。
我奶说得对。我六岁,在大人眼里,我还是小孩子。
可是,六岁也很大了呀。我都能自己去幼儿园了,如果我奶让我自己去的话;我还会锁门,如果我奶信得过我、让我锁门的话。
“怎么全是长裤、短裤?就这一条花裙子?倒是好找,一眼就能找到。”我奶像说给我听,也像自言自语。
我看我奶拎着花裙子向我走来。大事不好!可是,已经晚了。
“不!我不穿裙子!”我噘着嘴,皱起眉头。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又粗又野又长,像大笨熊似的。
“你自己瞧瞧,天天背心、短裤、臭球鞋,哪儿像个女孩?不穿裙子就不带你去吃席!”我奶转过脸,不理我了。
我知道我奶是假装的。但是,让我奶不高兴,我可不敢。要是我爸知道了,又得给我“上课”。
在我们家,我奶是老大,我爸老二,我妈老三,我是老四。如果我生病,我就变成老大了。那时,我奶可“怕”我了。好玩儿不?
不过,正常情况下,我奶稳坐老大的宝座。
我奶不管说啥,我爸都秒回:“妈,亲妈!你说得咋这么对呢?真理啊!全世界这么多人,我就服你!”我爸还嬉皮笑脸地竖起大拇指。
有时候,连我这个小孩子都觉得我奶说的话不太准确,我爸也这么“表演”一回。我妈就在旁边捂着嘴哧哧地笑。
我奶走得太快了。我磨磨蹭蹭的,落在她后面老远。
我不喜欢花裙子,花衣服也不喜欢。一穿上花衣服,我浑身不舒服,好像有五六条毛毛虫在身上爬。
我爸给我买的花裙子,花太多了:红的、粉的、紫的、蓝的、黄的,一大堆,到底几种颜色,我数几遍都没数清楚,眼睛都数花了。更气人的是,带子、扣子也多,领子上还有许多白纱花边,总刮我脖子,直痒痒。
我爸说,这裙子多好看啊,连售货员阿姨都说好看,女孩就应该穿这么文雅、鲜亮的连衣裙。
可是,他怎么不理解我的心啊——这句话,我是跟电视剧上学的。
都怪我妈,天天加班、带旅游团,连我的生日礼物都没时间买。我妈让我爸去买,结果我爸就买成这样的了。
为了参加薛老师的婚礼,为了吃四喜丸子,我忍了。可是,裙子太长了,我得一步一步小心地挪,挪快了都不行,更别说奔跑了。
“再不快点儿,喜糖都让老楷抢没了。”我奶光顾着自己快走了,一回头,发现我已经落老远了。
“老楷?奶,老楷也在?你骗我吧?”一听说老楷也在,我马上来了精神。
老楷,如果你以为他是一位老人,那就错了。他是我小弟,是我姑家的孩子,比我小一岁,大名叫郭楷文。他家在营海住,就是河南岸,偶尔来我家——不,来我奶家。嗨,反正都一样。
“那就让……让小胖、臭臭抢没了。”我奶迎着我走回来,牵住我的手。我只好用另一只手提着带花边的裙摆,跟着她一路小跑。
我们的目标是“好再来”农家乐,在31路公交车站附近,十字路口那儿。要是我不穿裙子,从家到那儿,五分钟就能跑到。
五分钟有多长?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很快的意思嘛。
“真好!你跑得比风还快!”幼儿园杨柳老师总这么夸我。不过,我觉得,我像小王子跑得那么快就好了。因为他有飞机,一天能看四十四次日落。
还没到“好再来”农家乐,打老远我就看到饭店门口的彩虹门,上面贴着几个大字:梁庆祝先生薛菲小姐新婚庆典。大人们在门口说说笑笑,小孩儿在捡地上没放完的小鞭,我看见小胖和臭臭了,还有窦娅丽的妈妈。咦,窦娅丽没来?哦,看见了,看见了,刚才让小胖挡住了。
在路上,我就看到红纸屑了,是鞭炮炸碎的那种纸屑。刚才,我在楼上也听到鞭炮声了。
有一次,在渡口才艺学校下美术课,窦娅丽把画画的红纸撕得粉碎,往天空一撒,纸屑落得我头发上、毛衣上全都是。我生气了,她却在大笑:“哦,结婚喽!结婚喽!”
谁结婚呀?结婚也不是闹着玩儿的,哪有她说得这么简单,肯定是电视剧看多了。真幼稚!
可是,我这么说也不全对。今天,薛老师结婚,就有点儿像我们过家家。
薛老师就是薛菲,彩虹门上写着的。她跟谁结婚?
还能跟谁?梁庆祝呗。那不也写着吗?
“梁庆祝是谁呀?”小胖傻傻地问。
“他家住在7号楼1单元201室,我爸跟我说的。我爸啥都知道。”窦娅丽抢着说。
窦娅丽她爸在红旗派出所,整个河北小街儿的人——不对!是河北小街儿上营海市的人——谁是谁爸,谁是谁妈,谁是谁的孩子,他全知道。
为什么?他上班就管这些事。这工作挺有意思吧?
“你爸爸知道的可真多,他是警察吗?”小胖认真地问窦娅丽。
“我爸可不是一般的警察,我爸是——户籍员!”一说到她爸,窦娅丽神气得不得了,歪着头,斜着眼,鼻孔朝天,哧哧地,谁也不服的样子。
小胖“噢噢”着,不知道说啥了。我假装没看见。户籍员有啥了不起?又不是幼儿园园长,连老师都不是。
薛菲是渡口才艺学校小仙鹤艺术团的舞蹈老师。薛老师才厉害呢,连最调皮的向亦南都怕她。
当然,薛老师不随便批评谁,但我们都服她。
薛老师不光会跳舞,还会唱歌、弹钢琴。嗯,她还会画小猴爬树,剥花生的小猴她也会画。小猴的屁股太丑了,红红的、秃秃的,一根毛也没有,卷卷的尾巴翘着,有时在地面上拖着,好像一叫它就能眨眼睛似的。
薛老师还会啥?
——注意听讲!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刚才说到薛老师和梁庆祝。
梁庆祝是路东的,薛老师是路西的。他俩的家——怎么说呢,薛老师抱着红鸳鸯脸盆,脸盆上盖着透明的红纱巾,不一会儿就能走到梁庆祝的家。
薛老师慢慢地走,美美地走。她微笑着,边走边用眼睛盯着前面的摄像机。摄影师告诉她快走还是慢走,她就快走或慢走,可听话了。薛老师不光嘴角笑,眼睛也笑,这才是真的美人呢。眼睛不笑的人,不是真美。
虽然他们两家离得这么近,可是,梁庆祝非要让薛老师坐上奔驰轿车,还要转出河岸路、河沿路,拐上拉着钢丝绳的滨海大桥,跑到营海市那边,转上大大的一圈。然后,再从滨海大桥回来,回到城东的梁庆祝家,最后才到“好再来”农家乐。
太风光了!你都不知道,奔驰轿车后面还有两排轿车,我数了数,是八辆,四个圈的标志——奥迪。小胖非说是九辆不可。
乘法我都会算,十以内的数我还数不好?真幼稚!
小胖经常干没准儿的事。有一次,我们学乘法口诀,章老师提问小胖:“3×7等于多少?”
小胖说,他最怕老师提问,当时,他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像有二百一十只蜜蜂围着他转,乱了营了。
“嗯……不管三七二十一!得……得12!”
同学们哈哈大笑,把正路过的薛老师都吓着了,还以为我们班出了什么事呢。我同桌窦娅丽笑得趴在桌子上起不来了。
章老师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包面巾纸,抽出一张,在两只眼睛上按了按。
“钱鑫,你可真行!三七二十一,你都说对了,怎么还说得12呢?估计你是没听过那个笑话吧?我怀疑那个笑话就是根据你编的。”
你看,我没撒谎吧,小胖就是这么搞笑——忘记说了,钱鑫是小胖的大名。谁让他那么胖呢?我们就叫他小胖了。一叫他“小胖”,他就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叫他大名,他还不习惯了,马上紧张起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
我奶说,小胖随他妈妈苏阿姨。苏阿姨就特别好玩儿,打喷嚏都能让下巴脱臼了。真的,有一次,我可亲眼看见了。
那天,小胖和苏阿姨来我家串门。还没跟我奶说几句话呢,苏阿姨“哎呀”一声,连忙背过身去,走到窗台边上。我们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不一会儿,苏阿姨笑呵呵地转身回来,说:“刚才,我的下巴脱臼了。”我奶吓得“哎哟”一声,惊恐地看着她。
“已经好了,轻轻往上一推就没事了。”苏阿姨说得可轻松了。
我追着问我奶:“你们在说什么外国话呢?我怎么听不懂呀?什么叫‘脱臼’?”
苏阿姨就又给我讲了一遍。天哪!她说得像讲故事一样轻松,好像她刚刚组装了一个机器人,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似的,我的眼睛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