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吹过毛毛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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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辉煌的中华巴洛克

1980年年初,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歌曲》杂志编辑部联合举办“听众喜爱的广播歌曲评选”活动,以群众投票的形式选出15首歌曲,评选结果在1980年2月16日,也就是春节当天揭晓。我当时正值追星的年龄,拜完年不出去玩,和哥哥趴在炕上搂着一台半导体听歌,15首歌曲按得票多少排名,最后李光羲演唱的《祝酒歌》夺魁。通过这15首歌曲,我认识了李谷一、于淑珍,也听说了施光南、王酩。令人称奇的是15首歌曲有两首是王立平作词作曲的:郑绪岚演唱的《太阳岛上》、关贵敏演唱的《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这两首歌都是电视风光片《哈尔滨的夏天》的插曲。我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是通过它们才对哈尔滨产生梦绕魂牵之情的。

一晃40多年了,我对哈尔滨这座百年冰城的了解,还停留在这两首歌的层面,直到今年深秋,才有了亲近哈尔滨的机会。在石家庄上飞机,邻座是一位哈尔滨人,40多岁,高大的身材略略发福,黑黑的脸膛,嘴唇上方留着斯大林式的两撇胡子,手腕挂着豪放粗犷的手串,无名指套着粗而宽的金戒指,黄烘烘的。这位仁兄很健谈:“现在去哈尔滨没有什么看头儿。冬天,冰灯冰雕,夏天,有花有草,凉快。现在什么也没有。”我说:“没有办法,身不由己,公差。”

我们在网上预订了酒店,入住后才知道,误打误撞居然站在了这座城市年轮的起点——老道外中华巴洛克历史文化区。我把这归为命运的安排,既然当下哈尔滨“什么也没有”,那穿越一段繁华和悲壮的历史,算是对我的补偿吧。

哈尔滨是中东铁路拉来的城市,也是中东铁路压在祖国母亲背上最初最重的一块枕木。鸦片战争以后,沙皇俄国一直把吞并中国东北地区作为它的既定国策,从19世纪80年代起即酝酿建设一条穿过中国东北地区的铁路,把远东重镇符拉迪沃斯托克与西伯利亚铁路东段连接在一起。1895年秋,沙俄未经中国政府同意,派人到中国东北进行勘察。清朝光绪二十二年(公元1896年),清政府特使李鸿章赴俄祝贺沙皇加冕典礼,在沙俄的威逼利诱下,与沙俄签订丧权辱国的《中俄密约》,允许俄国修筑东清铁路,即所谓的中东铁路。作为中东铁路的中心点,哈尔滨老道外被划为沙俄的附属地,吸引了山东、河北大批闯关东的流民做“老博代”(俄语的意思是苦力),有的修铁路,有的做航运搬运工。流民大多聚居在松花江边的马场甸子,逐渐形成了四家子、傅家店(后改作傅家甸)村落,傅宝善、傅宝山兄弟开设了老道外第一家马车店、黄酒馆、小药铺,成为龙商创始人。以此为中心,逐渐形成了北市场集市、街道、胡同。商人们从走街串巷的“行商”做起,逐渐发展为摆摊设点的“坐商”,有的还发展成为“融贾”和“大商”。我们入住的酒店,将老道外龙商历史的脉络归纳为“红色印象:老道外行商”“青色印象:老道外坐商”“褐色印象:老道外融贾”“华乐舞台:老道外大商”四个阶段,这种融进色彩之感的诠释,让人把握到了那个年代的印迹。这个酒店是一座建于1920—1925年的中华巴洛克建筑,原为恒聚银行,形式如同传统四合院,内院设木制外廊,挂檐板采用俄罗斯传统样式。四合院的外墙上悬挂着几十幅图片,有龙商群英图、民谣录、钱庄业兴衰史、老道外民风民俗画,生动直观、惟妙惟肖,让人不禁感慨先辈创业艰难,崇敬他们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

20世纪初,在傅家甸一带,龙商云集,人口稠密,地摊市场,五行八作,行商走贩多如牛毛,道里道外形成了两个北市场和八杂市。老道外北市场十分繁华,所谓大观园,有“哈埠小天桥”之称,流传的民谣述说着当时的热闹景象:“早起江边遛遛鸟/街头喝碗豆腐脑/北市场里转一圈/真假膏药王麻街/六店膏药生意兴/虎狼熊鹿全都有/卖艺拔牙大力丸/治癣除痦瘊子王/拉洋片的唱得欢/相声快书争着喊/蹬缸戏法耍大刀/二人转扭翻了天/听场大鼓喝碗茶/大观园里折子戏/票友戏迷全叫好/金家茶馆说评书/祥贵书馆人满座/三侠五义杨家将/单口相声冯大全/山东快书铜板响/老白皮影耍得欢/吊线木偶嘴巴动/耍猴铜锣鞭子抽”;还有:“春芳里头叫相好/摆台酒宴找个乐/陪宿大洋要十块/冬天棉袍送当铺/大烟馆里点个泡/一缕青烟梦中游/瘾君醒来兜里空……哈埠天桥北市场/一天光景逛不完……”;北市场和八杂市的小吃也很丰富,流传的民谣有:“八杂市场仁义馆/清真牛肉蒸饺馆/特色佳肴炒牛肚/仁义选料保风味/桃花巷里裤裆街/吃盘范记三鲜饺/二两白干熏酱菜/象牙筷子银瓷碟……”

中东铁路的建成通车和松花江通航,吸引了大批外国人和外国资本,这里渐渐成为远东洋人聚居的大都市,在沙俄附属地,洋人开始大规模兴建城市,新艺术运动、巴洛克、古典主义、文艺复兴、折中主义等艺术风格的建筑纷纷出现。同时,经过血汗积累,一些成功的民族工商业者也在老道外置地建房,巴洛克风格的热烈与繁华正好迎合了这些人的炫富心理,他们开始仿造对面那些西洋建筑,并用中华民族的传统饰物对建筑进行了改造,在巴洛克建筑的外墙添加了牡丹、石榴、金蟾、蝙蝠等有吉祥意义的图案,同时为了适应前店后厂的商业模式,中式四合院被运用到巴洛克建筑中,将西洋建筑深深地刻上了民族的烙印,中西合璧的中华巴洛克建筑就此诞生。

哈尔滨,这座被喻为“东方小巴黎”的美丽城市,据说其名字来源于女真语的村名阿勒锦,有名誉、荣誉、声望、声誉等含义。遗憾的是,她在屈辱中诞生,在被奴役和欺压中成长。自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东北全境受尽了俄国人、日本人的肆意凌辱,俄国人曾经在东北制造了野蛮血腥的“海兰泡大屠杀”,日伪则在东北野蛮统治十余年,掠夺煤炭、铁矿、粮食资源,使用惨无人道的细菌战。入侵者惨无人道的罪行罄竹难书,中东铁路就是伸入祖国母亲肌体的吸血管,驱使她的儿孙把各种营养送入奴役者的口中。

在中华巴洛克历史文化区,头道街、二道街、三道街,有纯化医院、老鼎丰、顺源当、大兴鸿、同义福、仁和永绸缎庄、义顺成、义顺源、德泰祥杂货店(继革大院),它们历经风雨沧桑,留下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原四道街口的福泰绸缎鞋帽庄是彰显民族龙商、维护民族尊严的代表,当时它的正门上顶部装饰着一对中华民族传统狮子造型,两只狮子的前爪分别踩着一个绣球。这引起了英国领事馆和商会的不满,竟说狮子脚踏大英帝国领地,损害了他们的主权,要求拆除,经过国人的奋力抗争,狮子终于保住了。人们把此事编为数来宝谴责英国人的蛮横无理:“糊里糊涂英国佬,戴个眼镜还发蒙,绣球看成大地球,硬说狮子踏他家,叽里呱啦瞎叫唤,福泰老板一顿骂,灰灰溜溜跑回家。”

日伪统治时期,东北抗日联军奋起反抗,在冰天雪地承受生命极限的环境里,冒着枪林弹雨与敌人进行殊死抗争。杨靖宇豪情万丈,创作了《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军歌》。这首歌充满了对革命必胜的信念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它振奋了军威士气,有力地打击了敌人。《东北抗日联军第一路军军歌》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后人前进的道路。杨靖宇在山林中与敌人激战数日,身上多处受伤,后被敌人包围,在只剩下一个人的情况下,他仍毫不畏惧,顽强抗击,击敌死伤20余人,壮烈殉国。杨靖宇牺牲后,敌人残忍地铡下了他的头颅,又剖开了他的腹部,惊骇地发现他胃肠里尽是未能消化的枯草、树皮和棉絮,没有一粒粮食,日寇无不震惊。杨靖宇将军用鲜血浇灌着和平之花,用生命捍卫了人类的正义,倭寇不得不为之低头以示崇敬。周保中在白山黑水的密林中写了70多万字的战地日记,记载了东北抗日联军艰苦卓绝的抗战事迹。赵尚志、李兆麟、赵一曼誓死抵抗日寇,八女投江时,最大的冷云23岁,最小的王惠民只有13岁。这些故事,无不诠释着战士们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气贯长虹的爱国精神。

漫步在中华巴洛克历史文化区,那一座座百年历史的建筑,见证着龙商曾经的血泪和辉煌;斑驳的墙体铭刻着沙俄、日伪残暴统治的记忆;惟妙惟肖的吉祥饰物凝结着中华儿女的勤劳智慧;静谧的街道无声地启示后人,哈尔滨所谓的名誉、尊严和声望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座座中华巴洛克建筑是哈尔滨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是中华儿女进取、尊严和不屈的象征,是见证祖国母亲被欺凌、铭记无数先烈英勇抗争的历史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