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与历史
受人文科学表述危机煎熬的知识分子很多,但身在资本主义大都市伦敦的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和考古学家大卫·温格罗,却可谓是少数有刨根问底决心和能力的佼佼者。十多年来,他们出于共有的理论志趣和社会关怀紧密合作,费心汇总近几十年来考古学、人类学等学科积累的证据,努力以之证明人类史的堕落论和进步论的荒谬。最终,在格雷伯年仅59岁(2020年)遗憾地过早谢世之前,他们合作完成了一部名为The Dawn of Everything: A New History of Humanity的杰作[9]。在书中,他们对人类社会在过去三万年来的变迁提出了彻底不同的解释。
主标题中的“Dawn”比较好理解,是指黎明、曙光、萌芽、开端,常被考古学家用来形容文明(不平等)的起源。“Everything”貌似万物的意思,其实恐怕是指“我们祖先全部的人性”,包括其无辜和邪恶、平等和不平等、冷与热的“复合本性”。
副标题的意思相对直白,指的是与既有的人类大历史的旧史叙述截然不同的新史叙述。
合起来,这个书名总的意思是,作者将通过新史求索,证实两百多年来学者用人性的一部分来充当人性的全部的做法是错误的。在作者看来,如果非得历史地追溯人性,那么,我们便先要认识到,并不存在单面人性。从一开始,人便具有人性的丰富性。那种将人性之一面当作先发的全部人性(如,自然人或野性人的人性),并将人性另一面当作后发的晚期的全部人性(如,文明人的人性)的做法,大错特错。那些用由简到繁、由童年到成年等直线模式来理解过去的做法,也大错特错。
受过阿伯纳·科恩(Abner Cohen)“双面人”(利己的功利人与利他的象征人的人性双重性)理论[10]的影响,在思索“The Dawn of Everything”的深意时,我甚至想,“双面人的起源”似乎是个合适的翻译。然而,两位作者用的原词却是“Everything”,他们不愿局限于“双面”,而选择了“一切”。个中原因估计是,他们不想高估科恩的贡献。比起他们的前辈,格雷伯和温格罗雄心更大,他们致力于借助科学研究得出的证据,勾勒出一幅破天荒的人类历史进程图景,他们有志于指出,这一图景比那些被信以为真的乏味历史有更丰富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