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发霉的乌托邦

消防检查封条在防空洞入口飘成挽联时，林小满正用美工刀削去蘑菇的菌褶。刀尖挑起的孢子粉在晨光里浮沉，像一场微型雪崩。陆远调整显微镜头的手突然顿住——显示屏上蠕动的变形虫正吞噬着霉菌丝。

“比地铁早高峰还热闹。“他把培养皿推向窗缝漏进的阳光，菌落边缘泛着诡异的荧光绿。小满腕间的电子表突然开始倒计时，这是她设定的污染指数警报。表盘闪烁的红点与培养皿中的荧光形成诡异共振。

房东踩着满地泡发的考研资料出现时，手里拎着两瓶敌敌畏。“喷完这瓶，“他踢开烧焦的插排，“下月房租涨五百。“杀虫剂雾珠粘在晾晒的胸罩上，蕾丝花边顿时蚀出焦痕。

陆远抓起相机包的动作惊飞了墙角的蟑螂。小满看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那是比语言更锋利的呐喊。当他们拖着发霉的榻榻米冲出防空洞，天空正落下今夏第一场酸雨。

房产中介的玻璃橱窗蒙着水雾，“首付58万起“的LED灯牌在雨中晕成血色沼泽。小满的帆布鞋陷进柏油路裂缝，鞋尖勾起半张烧焦的考研准考证。姓名栏残留着“王慧“的烫金字迹，身份证号后四位与她盗刷的员工卡完全一致。

城中村天台的水箱盖着捡来的宜家地毯。小满掀开地毯时，三十七只蜗牛正在啃食陆远种的圣女果。泡沫箱里的植株挂着紫斑，像被家暴的女人遮不住的淤青。

“是铜超标。“陆远将试纸浸入雨水，看着它从鹅黄变成污紫，“足够让钢琴师的手指生锈。“他忽然轻笑，从兜里摸出枚五毛硬币：“猜正反面？输的人喝第一口变异番茄汁。“

硬币在空中翻转时，小满看见他腕间新增的烫伤疤痕，形似罗德岛设计学院的校徽轮廓。落地瞬间，硬币卡进地砖缝隙，竖立着指向远处拆迁办的红色横幅。

他们最终谁都没喝。酸雨穿透劣质遮阳伞，在陆远的速写本上蚀出蜂窝状的洞。小满用吸管蘸着雨水写字，水痕拼出“逃生通道“的部首便蒸发了。天台铁门突然被撞响，王慧的荧光绿运动鞋在楼梯间一闪而过。

超市更衣室的储物柜锁孔被人灌了胶水。小满用发卡撬锁时，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课长的领带上。监控死角里，那双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正透过更衣镜折射，看着她颤抖的肩胛骨如何撑起洗变形的制服。

“公司不会容忍小偷。“课长的手指划过她锁柜里震动的手机，二十八条兼职群消息同时亮起，“但可以给迷途的羔羊机会。“他的呼吸喷在她后颈，那里有防空洞霉斑的同款形状。

防空洞的夜浸在敌敌畏的苦杏仁味里。小满冲洗第七遍头发时，陆远正在拆解电磁炉残骸。烧焦的线圈在他掌心缠成荆棘冠冕，焊锡枪划过电路板的轨迹，像在复刻母亲化疗时的血管造影图。

“我今天...“

“你看...“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望向渗水的天花板。陆远举起改造好的空气检测仪，红灯在接触到小满湿发的瞬间爆闪。数值飙升的甲醛浓度中，他忽然说：“我接过拍私房照的活。“

这句话悬在防空洞里，比蟑螂卵鞘更沉重。小满的梳子卡在打结的发梢，梳齿间缠绕着王慧的银色耳环。她想起火灾那晚，这只耳环如何从更衣室地缝反射着暖昧的光。

陆远从相机包夹层抽出契约书，甲方签字栏画着扭曲的蛇形纹身。“他让我拍妻子出轨的证据，“焊锡枪在尾指烫出水泡，“但镜头里全是血痕。“

月光突然大亮。拆迁办的探照灯扫过防空洞，墙上的霉斑在强光下显形为地图轮廓。小满用彩铅描摹时发现，那竟是陆远家乡的等高线图，标注着医院与墓地的海拔差。

警报器再度嘶鸣。这次是305房的大学生吞了安眠药，手机屏定格在网贷平台的还款界面。救护车蓝光中，小满握紧陆远被焊锡烫伤的手，听见他呢喃罗德岛图书馆的穹顶壁画。

后半夜，他们在天台风干洗破的床单。陆远用激光笔在床单上投射星图，光点组成的猎户座腰带恰好圈住小满的胎记。“你知道吗？“他擦着起雾的镜片，“太空垃圾的坠落概率...“

小满忽然吻住他开裂的嘴角。这个动作像按下快门的刹那，所有精密计算的光圈与快门速度都失效了。防空洞深处传来婴儿的啼哭，而天台蓄水池泛起带着金属腥味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