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长篇小说类》:一等奖
《未来之城》
获奖理由
该作品是一部优秀的科幻文学作品,细节扎实,科技时代的特征深入文字肌理,叙事从容,语言准确,在处理内容复杂的故事情节的同时把控着文本整体的逻辑,科幻与现实的结合十分巧妙。
未来之城(节选)
彭敏艳
作者简介
彭敏艳,女,广西作协会员,现供职于平南县文化馆。作品散见于《中国校园文学》《广西文学》《红豆》《南方文学》《海外文摘》等刊物,是《中国青年作家报》首位特约编辑。《续断桥》《42床病人》分别获第二届“志愿文学”征文活动小说类一等奖、三等奖,《未来之城》获第八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长篇小说类一等奖、第十一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还有多部作品获省级以上奖项。
(本文节选该作品第十章的部分内容)
第十节 脑支点
自从知道生物芯片研究项目的阻力来自陈楚江之后,郑东东多留了一个心眼。可她愣是没能挑出什么毛病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确实没有毛病,二是他隐藏得太深。郑东东更倾向于相信前者。她总觉得夹带私怨来看人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昨晚简化的信息让郑东东重新回归理性。Loka和乐嘉的诞生庆典,陈楚江与Loka有过一面之缘。之后,Loka在获得了独一无二的身份标识后直接投放到了万山市时空智能有限公司。那么陈楚江是在Loka去了万山市后,才与Loka密切联系的——是刻意而为之还是意外邂逅?陈楚江与Loka走得太近确实不寻常,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走近都不怎么合情理。
郑东东来到总控制室调取对Loka的监测记录,并没有发现异常。她重新修改了监测手段,建立一个独立的监测系统,加密了系统数据,进一步采取了24小时单一监测的措施,一旦Loka与陈楚江接触,郑东东当即获取信息。但这个监测也有一个漏洞,如果Loka与陈楚江的接触,是建立在一个“桥梁”基础上的,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直接接触,而是通过第三者来“搭桥”的话,这个独立的系统是监测不到的。这是目前的避开一对一监测最有效的办法,郑东东一时半会儿还没研究明白如何修补这个监测体系的漏洞。
答题神器的事很快有了眉目,根据购买神器的同学们的陈述,他们都是在一个叫“范哥”的手里购买的。警方找到这个“范哥”,他是个外省人,原来专做某违法软件,那时销量很大,生意做得很火,后来软件被下架,他的日子过得很惨淡,但他仍盯住学生群体这个大市场,线上的做不了,就转为线下的,这么一折腾就折腾出这款微型答题神器来了。经过一番审讯,发现范哥压根就不知道简方向是何方神圣,这事明摆着跟简方向没有关系了。
从在公安局上班的朋友处得知简方向没有参与其中,简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郑东东原来就认定这事跟简方向没有关系,她为这份坚信得到证实而得意。
两天后,何老师才轻描淡写地告知:“简方向爸爸(妈妈),警方认为,答题神器的事儿应该跟简方向没有关系。”“听清楚了吗?是警方认为‘应该’没有关系,那么她何老师仍认为有关系吗?——没有半点歉意,似乎这始终都是简方向的错。”郑东东很不满意何老师的表述,她当即要讨个说法,简单制止了她,他说:“用心理学来分析,一旦……”“别说了,我不想听。”郑东东捂住耳朵。
简易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只是贷款的事,就够费脑筋了。之前四大银行都高度热情地为简易服务,就差没把他当亲爹一样供起来,现在四大银行都跟他玩起躲猫猫,一边躲一边敷衍。生活有时候真的残酷到让人不忍直视。但这不能怨人,谁不为了多挣几个钱?谁敢拿自己的生活去典当?人的脸皮是越磨越厚的,当人的脸皮足够厚的时候,办事就所向披靡了。他终于拿到了一笔贷款——拿西江平湖的房子作抵押,换来绿植庄园的重启资金,如今庄园已经复工了。绿植庄园转移登记的事没有想象中那么费心,最关键是要拿到蓝心怡的身份证。简易只得又跑一趟聚城人民医院。
庭院里的菜缺水缺肥,家什七零八落的,这些整理起来都要花时间。绿植庄园复工是最重要的,虽然基本都是自动化生产,人操作机器,机器完成工作,但一点儿也马虎不得。土壤要松到什么程度,土壤的湿度以及肥料的配比等,简易不放心把这些完全交给机器,机器是死板的,只认参考数值,它不积累经验,简易基本都亲自把关。他就喜欢忙碌,忙碌的日子才有盼头。
术后第7天,简易按时复诊。复诊是以专家会诊形式进行,会诊结果显示一切正常。会诊后,院部办公室召开置换记忆创新疗法首试成功新闻发布会,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置换记忆创新疗法数天内持续高居热搜榜首,也因此在心理学界引起了广泛关注,兄弟省的心理学医生纷纷组团来取经,《柳叶刀》还刊登了简单的论文。置换记忆创新疗法一时风靡全国。聚城人民医院,每日植入生物芯片的心理患者数量高达200人。置换记忆创新疗法成功修补了以往一些创新疗法导致记忆链条缺失的短板,病人接受诊疗之后,并没有丢失以往的记忆,清醒地知道自己接受过诊疗,知道自己为什么接受诊疗,但是最痛的记忆被直接摘除了。置换记忆创新疗法成为当下最省时、最高效的心理疗法。
简化原计划清早动身,省去很多麻烦。没想到起床后,看到洗漱盆那儿贴了一张便笺纸:“早餐热好了放在锅里,家里有我。”简化带着这一份早餐前往万山市。
车里的收音机在大肆宣传置换记忆创新疗法,作为本土的经验,能推广到全国对安平省来说是一种荣幸。简化想起简易,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了。他问简单,简单没好气地反问:“你小子现在才想起还有个哥呀?”简化心里明白简单是责怪他的不闻不问。简单又何曾换角度为他思考过?人的本性都如此,他简化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免俗?
“我不是还有个哥,我是有两个哥。”简化不咸不淡地回答。他不明白,自小到大,他和简单都是“相爱相杀”的。
“感激三弟的惦念,大哥痊愈,你那么忙,也不必回去看了。若还能抽出一两分钟,就打个电话给大哥,让他知道你还记得他。”简单毫不掩饰他的讽刺。
简化懒得再费无谓的唇舌,他口是心非地道谢后直接打简易电话。电话那头爽朗的笑声让简化有了久违的亲切感,这种感觉曾经那样熟悉那样令人眷恋。简化的愧疚感浩浩荡荡地袭来。简化和简易聊了3分钟,知道了大哥的近况和遭遇,也知道了卢丽妮、简博弈和蓝心怡的情况。简化还没问完,简易却似乎无暇顾及——有工人在找简易。这次从万山市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多忙碌,都必须回一趟龚县了,简化在心里告诫自己。
最让简单头疼的是,简方向对于停学的处罚表现出来的超乎寻常的平静,他压根儿没把这当一回事,甚至可能乐在其中。他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要么和“U伴”嘀嘀咕咕的,要么就半天都一言不发,难道他还真把自己当成爱迪生或者爱因斯坦不成?简单好几次想跟简方向聊聊,简方向都找借口忙着捣鼓那些机械溜进房去了。简单向郑东东求助,郑东东像看怪物一样瞪着他:“就你多事,现在儿子在干啥不明摆着吗?你在担心什么?儿子随我,对科研感兴趣,也专注于科研,有什么不妥吗?他对于科研表现出来的天赋让我折服,也让我骄傲,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你是担心你在心理学界做出的贡献将来失传?”郑东东揶揄道。
郑东东这么一说,简单觉得也有道理,简方向除了爱把自己关在房里,除了话少,确实也没什么毛病。这不就是搞科研的人的典型性格特征吗?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简方向专注于捣鼓那些奇奇怪怪的机械,用在人际交往方面的时间少了,那不很正常吗?或许他真的过于敏感了,心理医生的通病。
中国电子信息智能部办公厅给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下达了新的任务:全面对生物机器人进行第二次升级,并开始研究第三次升级,目标是使其具备生物生殖系统。关于生物机器人的二次、三次升级简直是一条爆炸性的信息,标志着生物机器人新纪元的到来。
对于郑东东来说,没有什么比接受专业领域的新的任务、完成新的挑战更令她热血沸腾的事了。她忙于安排升级前的系列工作,比如让办公室与生物机器人购买方开展第二次升级前期的沟通工作,进一步完善系统,查补漏洞,为正式升级做好准备。当前有175个生物机器人进入社会各个领域,在各行各业里服务人类。他们以精、尖、专的行业水准和高质量的服务态度获得了社会各界的好评。这对于郑东东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上午10点,简化到了时空智能有限公司,这个点公司里的顾客还不算很多,室内的陈列一目了然。简化把销售部和售后服务部都逛遍了,没见着Loka的身影。简化有几分懊恼,Loka会不会已经不在这上班?简化拿出乐嘉的照片,问公司的导购员,这位员工今天不来上班吗?导购员疑虑重重地看着他,说:“对不起,这个我们不便透露。”
简化吃了个软闭门羹,悻悻地离开时空智能有限公司。
蓝心怡恢复得挺不错,做了全身检查,没有发现异常。房主任说明天可以出院了。生活这部大戏往往比剧本里的情节来得更让人始料不及,因为它所有的情节都是随机发货的,戏里的角色更多时候是被动入戏。蓝心怡这次要不是宫外孕导致输卵管破裂,是断然不可能及时发现输卵管有病灶的。
蓝心怡是不幸的,她是多么渴望成为一名平凡的母亲,她曾经如此热切地期盼着属于他们的孩子的到来。可她的期盼像冬天的风穿过没有山丘和树木的原野那样落空了;她又是幸运的,她的癌细胞得以及时发现,捡回了一条命。想必是那未面世的孩子的报恩。既然生活要这样磨炼一个人,那就让它磨个痛快吧。
简易清早转来一笔钱,给她办理出院结账用。蓝心怡机械地办理着出院手续。开病历证明的时候,房主任说:“看你愁的,搞不好你那个妙手叔叔可能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听说你那个无所不能的婶婶,正在着手研究生物机器人怀孕项目。命运之神如此眷顾你,你不是应该活出向日葵的姿态来吗?”
蓝心怡淡淡一笑,拿了病历出去。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房主任冷哼一声,简家的行事风格果真都一个样。
简博弈跟管教干部提出要见龚仁川警官。另外3个比他进来晚的,犯罪事实认清了的,都已经提起公诉了,而他一开始就配合着认了罪,认罪的态度也好。现在既没有提审也没有提起公诉,这真的很考验简博弈,他想知道蓝心怡的最新状况,他最放心不下她。管教干部告诉他,龚警官外出办案了,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4点,简博弈终于见到龚仁川了。“怎么样,还有什么遗忘的信息要提供给我吗?”龚仁川斜倚在拘留室外的墙壁上,半笑半认真地问。“我进来那么久,肠子都掏干净给你们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掏出来的。龚警官还需要什么信息,尽管问就是了,如果还有忘在肠子的褶皱里的,哪怕把肠子翻出来,我也会悉数搜罗给您。”
“言之过重了,那可犯不着,搞不好别人以为我们逼供呢。”龚仁川用左手掸了掸右肩,仿佛那里落满了尘埃,说:“言归正传,找我有什么事?今天忙了点,去了一趟万山市。”
“我就是刷一下存在感,我老担心被你们遗忘了,我好像很习惯被遗忘。”简博弈自嘲道。
“哈哈,这好办,等我忙完这几天,每天给你刷刷存在感,你可别嫌存在感太强烈了。”龚仁川似笑非笑地盯着简博弈。
简博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倒不必,龚警官那么忙,可不敢过多地占用你的时间。”
“行,那就依程序办,耐心等候通知。”龚警官收起笑容,正儿八经地说。
回到龚县后,蓝心怡去县公安局找办案警官,想了解简博弈的情况。警官说简博弈能吃能睡,至于案情就无可奉告了,但肯定依法依规办理,不会纵容坏人,也不会冤枉好人。
简易这段时间跑了几次康泰食品有限公司,一开始是公司前台让他别来了,后来是门卫拦住不给进了。简易守在门外,从清晨到下午,终于守到了采购部的万经理,他追上去叫万经理。万经理头也没回地进了公司大门,简易不死心地再打电话,对方已经拉黑了他。简易硬着头皮再找程熙,程熙的手机号码变成了空号。人性的薄凉对简易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看来要争取到能重新供货给康泰食品有限公司的机会,唯一的希望就是简化了。反正脸皮已经厚了,也不在乎再厚一层。简化和程熙离婚的消息不亚于一枚炸弹,把老实巴交的简易给炸蒙了,他半天说不上话,把打电话的初衷给忘了。末了又觉得无尽悲凉,同是一家人,他们竟互不知近况。
简化和程熙对绿植庄园事件表现出来的冷漠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简易担心起简化来,但他现在这个境况,担心也只限于担心。重启资金将近一半用于支付蓝心怡的医药费,剩下的远不够开支。简单前期垫支了那么多医药费,他也不好再开口,原本他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向简化借点儿,这通电话让简易断了这个念头。资金供不上,没有稳定的供货渠道,简易一边筹钱一边另跑供货渠道,费尽了口舌,才找到了5家公司愿意尝试合作,不过人家表明,后期是否继续合作还得看产品质量。其中一家是万山市的蔬菜批发市场,另一家是凌云市的润华有限公司,这两家看起来销量都不错,但由于路程很远,很费运输成本,为了保持产品新鲜度并降低成本,需要建立冷链物流系统。剩下的都是本县的小商户。品质方面简易是很有信心的,他拍胸脯保证质量,虽然没有获得等同的热情回应,但有了一线希望。
荒芜了那么久的绿植庄园,经过几天的劳作,有五分之二种上了蔬菜,剩余的有一半已翻松了土地,还有一半正在清除杂草、枯菜和瓜藤。简易目前计划只种这五分之二,先激活资金链,让资金流动起来,否则寸步难行。
简化失去了目标和方向,漫无目的地在万山市转悠。他想问问乐嘉下一步要怎么走,但又似乎开不了口。想到昨晚的事,他脸红耳热之余直骂自己禽兽。乐嘉是什么,就是一个机器,他怎么能够有如此卑劣的想法。就在他心绪乱得像杂草的时候,乐嘉发来了电波,问他是否见到Loka。她建议简化去三修书吧看看。她获取了一条最新信息,三修书吧的幕后老板是史冬琦。
三修书吧简直是这个城市里的世外桃源:花树掩映,阳光浅卧在花树上,晾在屋檐飞角上。此情此景,“三修”两个字对他简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时间是上午11点,书店里没有一点儿响动,想必看书的人不多。简化环视了三修书吧一圈,心突地蹦起来,他看到了乐嘉,不,应该是Loka,真的长得一模一样,但她们的气质不一样,一个刚烈,一个柔婉。
Loka双手抱胸站在书店斜对面的石凳旁,目光狠狠地剜面前的凤凰树,让人担心凤凰树的皮会被她的目光给剥了。石凳上坐着一个戴眼镜的人,脸上有难以捉摸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睛深不可测,估计是这个人惹恼了Loka。
简化躲在一棵枝叶茂密的三角梅后面。他偷偷拍了一张照片,分别发给乐嘉和郑东东。乐嘉立即回复:陈楚江。紧接着马上又跳出一条信息:把Loka当作我,上前搭话,尽量拖延时间,给我一点时间破译蓝眼睛水印的密码链。
这简直是要简化的命,天知道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不善言谈。时间却容不得他多想。他从书店背后的小路走出去,经过一条卖饰品的街,这里平时主要是经营夜市,现在大多数店铺还关着门,再绕到店铺背后东南方向那个小湖走了大半圈,来到了Loka和陈楚江的背后。“乐嘉?你怎么在这儿?”简化的语气极其不悦。
石凳上的背影一僵,Loka纹丝不动,仿佛这世界,以及世界上的人、事、物压根儿与她无关。
“想不到你竟背信弃义!这就是让我放心的你!你说你会照顾好家里,结果我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跟着出来了吗?没想到在万山市竟然遇上我是吗?请不要用你的冷傲来拒绝回答——你的今天、明天,甚至未来的每一天,不完全是你的。我急切需要一个答案。”简化走到他们的面前,逼视着Loka。石凳上的男人站起来,镜片颜色逐渐变得深沉。他冷冷地说:“兄弟,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家。”
简化用眼角瞟他,问:“你谁呀?”
“我是谁不重要,但眼前这位美女是我的朋友,撒野请到别处,这里不是撒野的地方。”陈楚江厉声道。
“如果声音大者为王,那么你赢了,可它不是今天的游戏规则。这是我的家事,你不会打算干涉吧?”简化说。
Loka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此刻两个男人的剑拔弩张,正适合她开溜。
简化一把拉住她的手:“站住!你要是不想活了,那么你请便。”
“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我们认识吗?现在这种行骗手段已经过时了,要骗也玩点新花样。”Loka冷冷地说,压根儿就没看简化一眼。
“乐嘉,你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的?你是有苦衷的,对吗?你要是有苦衷就大胆说,不需要顾忌。”
“先生,我再次警告,请你放开我的手再说话,这是最起码的尊重。我不知道那个乐嘉是谁,与你有何干,但我再一次明确告诉你,你认错人了。这话你听得懂吧?”一男一女沿着湖边迎面走过来,陈楚江若无其事地起身走开了。
“他是谁?”简化看着陈楚江的背影问道。
Loka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简化。这眼神很陌生,与乐嘉完全建立不起联系,这是Loka与乐嘉本质的区别。
“乐嘉,现在你是安全的。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你擅自离岗的理由。如果上次的超能使用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话,那么,你的信誉将毁于一旦,我们的合约也将终止于此。你也得做好接受惩罚的心理准备。”
“再不放手,别怪我无礼。”Loka的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简化加重了手的力度。Loka不再说话,站着不动。那一男一女亲昵地谈笑风生,走近他们,经过他们,又走远了。他们没有多看简化和Loka一眼。
两人僵持到那对男女走远了,Loka奋然甩开简化的手,扬长而去。简化措手不及。
“站住!”简化压低声音喊道。Loka大踏步向前。湖边又来了三三两两的人,简化快步追上去。陈楚江已不见踪影。
郑东东看到Loka和陈楚江的照片震惊得窒息了一分钟,她早就对Loka进行了24小时的一对一强化监测,但系统竟然没有反馈出任何异常情况报告。她一边打电话给简化一边立即到总控制室调取监测记录,监测记录显示一切正常。不好了!肯定有人对总控制室动了手脚。郑东东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告诫自己一定要平静,要装作若无其事,不能让动了手脚的人看出什么异常来。简化关键时刻从来不接电话,郑东东心里一万个不满。
乐嘉采取强破模式,很快,密码长链被一卡一卡地攻克了,倒数第二卡破译后弹出一行行数据,金港市的IP一闪而过。“龚县!”乐嘉没有时间多想,继续破译最后一卡。然而最后一卡没能破译成功——对方成功建立了新的密码链条。乐嘉颓然地望着那个带着嘲讽意味的蓝眼睛水印,她恨双手的笨拙。
蓝心怡回来后不再做直播,她忽然厌倦了以往的圈子。看到简易终日忙得不可开交,蓝心怡主动搭把手。但简易不让蓝心怡下地干活。蓝心怡不愿意做废人,她主动负责工人的一日三餐,但她的厨艺确实不怎么样,还好工人们不挑剔。
简易是有顾虑的,这个破败的家,人家不嫌弃就好,别奢求太多;蓝心怡从没下过地,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地也帮不了什么忙。
日子苦是苦了点,但挺充实的,蓝心怡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她对着他们的婚纱照泪流满面。没过多久,蓝心怡发觉简易的脑子好像又有问题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说话突然变得前言不搭后语。
那天,老周问简易是不是按以前的配比施肥。简易目光涣散,说:“以前,以前是什么配比呀?”“老哥,你不会连自己生过儿子都不记得吧?”老周打趣道。“哪个儿子呀?”简易傻乎乎地看着老周。老周把这事当成笑话跟那两个胖妇女讲,其中一个一字一顿地说:“昨天我问他,康泰公司愿意合作吗?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合作?”那个瘦子也快言快语地跟着证实。
晚饭后,老周磨磨蹭蹭地不愿意走。待简易进了里屋,蓝心怡在院子里收衣服,他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小嫂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蓝心怡不怎么喜欢老周,觉得老周太会算计,但她还是停下脚步,说:“周叔,有话请您直言就是了。”
老周讨好似地干笑了一下:“你爸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我发现他有时候脑子似乎不听使唤了。也许我看错了。”
蓝心怡心里一震,强笑着说:“谢谢周叔,我爸确实太忙了,脑子偶尔转不过来,也合理。”
老周很不自然地笑了:“那是,那是,只是苦了你了,还那么年轻,真是难得。”
老周走后,简易拿上手电筒出门,说要去地里给菜秧保暖。室外寒气重,夜里肯定有霜冻。简易出门后,蓝心怡立即打电话给简单。她把简易的不寻常告知他,蓝心怡描述得很详细,生怕遗漏了任何一个环节。简单却淡淡地说句:“我知道了,回头联系。”简单的态度让蓝心怡不满。
简单正为这事头痛,这已经是第50个病例家属反映情况了。都是这一两天的事。难道这是生物芯片的排异期?不对,他们手术时间的先后有不同,不可能同一时期出现排异反应。再说了,简易是首例采用置换记忆创新疗法的,比其他病例早了一大截,要是有排异期,也应该比其他人早一大截才合理。郑东东说过,生物芯片的技术是基于非常成熟的生物机器人的技术来研究的,因此可以预期生物芯片技术将更成熟更具稳定性,此外,根据测试,排异性出现概率为亿分之一,也就是说,出现排异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安全性极高。
但病人出现异常已经成为事实了,必须得设法应对,还要防止事情进一步恶化。首先是要再次严密检测生物芯片的安全性和可靠性,并检查整个研制流程和治疗应用中可能存在的隐患,特别要确认在生物机器人使用超能的环节有没有存在漏洞。如今事态还在不断扩大,接下来将发展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简单的眉头皱成川字。
情况非常糟糕。一是控制室出现了问题,二是植入人脑的生物芯片出现了异常反应,郑东东难辞其咎。背后有黑手,郑东东几乎可以肯定,她想报警,但是什么证据都没有。她想写一份情况说明给中国电子智能部办公厅,但这会惊动陈楚江,她无法解释为何要一对一监测陈楚江和Loka,这操作本来就不合规,会被反咬一口。她琢磨了一遍研究院里的人,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当初组建生物芯片研究团队时,年轻的博士生小巩主动请缨,要加入这个研究团队。小巩为人开朗大方,追求上进,工作责任心很强,怎么看都不像会暗地里动手脚的人。
捅了那么大的娄子,很快就会成为爆炸性的新闻。
郑东东的心像被放在炭火上烤,焦灼难受到极点。目前首先要弄明白两个问题:第一,总控制室哪一块被人动过手脚;第二,置换记忆创新疗法问题出现在生物芯片还是生物机器人超能使用环节上。如果两天内搞不明白这些问题,郑东东就去自首。
简化把陈楚江和Loka给跟丢了,他沮丧地回到车上,直奔时空智能有限公司,打算一直等到见Loka为止。乐嘉的电波又来了:“对不起!差一分钟,再多一分钟我就能破译最后一道密码了,但还是迟了,我失败了,我还是失败了,很抱歉!在破解倒数第二卡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金港市的IP,我确定我没看错,只是为什么是金港市,而不是万山市呢?”
金港市?简化脑里立刻闪过那雾一样飘忽的眼睛。一定是他!简化初次见到蓝眼睛水印就在简博弈借电脑用之后没几天。可是乐嘉说过蓝眼睛水印是常人是无法操作的,难道简博弈并非常人?不,不可能,简化立即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难道简博弈和Loka……简化作了更大胆的猜想。
“别自责,尽力了就好,那我现在该怎么办?”简化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他撤回来,改为“别自责,尽力了就好”,重新发送过去。
“你立刻回时空智能有限公司,直到见到Loka为止。”
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时值中午时分,时空智能公司门口人头攒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围停车位车满为患,简化先行下了车,遥控停车,车子自行寻找停车位。
简化好不容易从人墙的夹缝中挤到前面,一辆警车缓缓地开走了,人群也渐渐散去。简化向一个年轻小伙子打听,小伙子说外市的公安和本市的公安一起来,带走了一个美女。“那个美女长什么样,你看,是不是这个?”简化把手机里面的照片拿出来给小伙子看,小伙子见到简化神色那么紧张,不敢多言,谎称自己没看清楚,匆匆走了。简化又问了旁边一个大爷,大爷是聋哑人,听不见简化说什么,简化拿出照片,手比画半天,大爷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的手势简化也看不懂。简化叫住一个正在赶路的美女,那美女奇怪而警惕地说:“什么警车,没看到。莫名其妙的。”
简化把现场看到的告知郑东东。郑东东又恼怒又激动:“我还以为你接不了电话了,消息可靠吗?”“我也不能确定,但应该八九不离十。”简化懊恼自己慢了一拍。人群已经散去。时空智能有限公司恢复了人来人往的日常,顾客在看产品,工作人员在热情地介绍产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们搞科研的人讲究百分百确定,‘大概’‘可能’‘或许’这类词语是不受欢迎的,哪怕是99.99%这样的数字都是不受待见的。”郑东东向来伶牙俐齿,不过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她再次进入控制室查看监测系统,这回系统有反馈了。Loka当前的位置显示在万山市公安局,异常状态显示如下:
状态异常!!!
出错时间:12点10分
出错地点:时空智能有限公司
出错事件:被警察带走
带走警方:安平省公安厅
配合警方:万山市公安局
其他情况:行为存疑
郑东东看着显示屏上这些内容,崩溃得想大哭一场,她花了那么多心血研制出来的生物机器人的代表作,也是首例进行二次升级的生物机器人Loka,就这样毁了。Loka出事,陈楚江难以撇清关系吧?
那么,置换记忆创新疗法呢?生物芯片呢?与那些人有关系吗?如果都有关系,那么郑东东也脱不开干系。郑东东百感交集,她此刻只想抛开一切,一个人到野外吹吹风,或许风会告诉她答案。
“我不是科学家,我是写作者,在写作者的词典里,‘大概’‘可能’‘或许’与百分之百是能友好相处的。”
“……”
“我现在进入时空智能有限公司,没有看到Loka。”
“……”
“公司目前一切正常。”对方仍没有反应,简化看看手机,通话仍在继续。附近的店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今早那个业务员的目光更是一言难尽。简化对被奇奇怪怪的目光包围心有余悸,自从《前夜》的纠纷之后,那些有形无形的目光像放大镜在太阳底下聚焦的焦点那样,灼得人刺痛。
“确认了,是Loka。”郑东东发声艰难,像是被稻草堵住了一半声道,声音从剩下的半个声道里艰难地挤出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简化一秒也不耽误地告知乐嘉。
“果然。”乐嘉想这样回复,发出去的信息变成了“收悉”。
“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乐嘉眺望远方,无声地问道。
同时被警方带走的还有陈楚江、北北和史冬琦。
这在文学界引起了强烈的骚动。很多人暗地里猜测,北北就是古木,而且越传越神乎,似乎很多人早就发现了,只是慑于史冬琦的威力而不敢言。简化一夜之间又被捧上了神坛。简化忽然厌倦起这一切,这一切具体指的是哪一切,他说不上来,只是觉得生活挺没有意思的。人是天底下最善变的动物,当初《前夜》的版权问题尚未明朗时,舆论过早地给他盖棺定论,把简化踩入泥沼;如今古木的身份同样还没有明朗,舆论已经将大半个北北埋进了地下。这样的环境,如何能写出纯粹的文学作品来?
郭小丹告诉简化,北北和史冬琦出事后,《江岸》杂志官网人气爆棚,甚至超越《前夜》版权存疑以前的状态。“简大作家,祝贺你!”她说,“我始终坚信你是清白的,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作为编辑,我以你为荣,感谢你对《江岸》的坚守。”
乐嘉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来破译蓝眼睛密码链条,发现源文件竟然来自简化的电脑,署名“LJ”。太不可思议了,乐嘉幽幽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姐,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晚,杨拓发了无数条信息给异域,关于史冬琦,关于简化,关于……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跟异域说,可发出的信息像风吹过空旷而光秃的原野,没有任何回响。杨拓的心也被这股风给吹游离了,他魂不附体地游走在单位和家之间。在恍恍惚惚的生活中,他疑心异域也许从来没存在过,只是他做的一个梦,一个过于真实的梦,真实到他无从辨别虚实。
最后一个被警方带走的是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的林佟。郑东东的心也被带走了一块。林佟是郑东东一手培养成长的,也是郑东东最信任的人。林佟是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里最有前途的年轻女子,她几乎全程参与了生物机器人的研究,在生物机器人的心脑构造等方面提出了许多创造性的建议,有很多开拓性的举动,在生物机器人第二次升级——让生物机器人具有与人类无异的情感方面作出了很大贡献。她有着极其严谨的科学态度和极其负责的工作态度。生物芯片技术小组成立时,郑东东让她做副组长。是她没日没夜地加班,生物芯片技术才得以那么快速顺利地完成。郑东东原计划让她来领导生物机器人技术第三次升级。
林佟竟然与这件事情有关,郑东东难以置信,也难以接受。她难以入睡,一旦入睡就梦到一只折了翅膀的小鸟在寒风中悲鸣,这只小鸟这让她觉得异常寒冷,不由得紧抱住自己的双臂。
龚仁川有着独特而灵敏的嗅觉。在简博弈获准探望蓝心怡时,龚仁川锐利的目光触及了简博弈眼睛那不对劲的焦点。简博弈的双眼似乎有某种阴暗的癖好,总是不经意地飘移在医院某些墙壁转角光与影交错处,好像那里藏了一个刑释的信号那样。即便是在蓝心怡情绪极其不稳定、生命体征不平稳的情况下,他的目光仍忍不住偷偷从蓝心怡身上迅速移到墙壁转角快速扫过。在馆子吃饭他也戒不了这个癖好。
龚仁川借用马大哈的形象成功保全了简博弈的这个癖好。
从发现简博弈这个癖好开始算起,短短的探视时间,简博弈先后共关注某个特定的墙壁转角共56次。这个56不是一般的56,它很可能是某个秘密通道的一把锁,或者是一个解码器。
把简博弈押回看守所后,龚仁川迫不及待地投入对墙壁转角的研究中。他观察了老半天,那些墙壁转角除了不规则地爬上了一些时光的瘢痕,与其他的墙体和墙脚并没有不同。他到简博弈指认的作案地点提取过痕迹,也一无所获。
推断的不成立令龚仁川有小小的挫败感,职业过敏反应又发作了,他自嘲地笑笑。简博弈身体失去自由,眼珠还是自由的,它肆意地宣扬自由以弥补身体的不自由,是合法合理合情的。但多年办案养成的那一股拧劲让他固执地拧起来,哪怕是钻牛角尖。
第三次去取样时,龚仁川不小心被废弃工厂里的砖头磕伤了脚。他从衣兜里取出随身带的一次性酒精棉签,给伤口消毒。
在他蹲下来擦拭伤口时,看见墙壁转角竟然显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蓝眼睛水印。这与宏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商业信息被盗卖一案描述的标志物高度一致。龚仁川立即叫来同事孙炜。可当他离转角远一点时,蓝眼睛水印不见了,他走近来瞧,蓝眼睛水印又出现了,这是什么情况?这回孙炜也看到了,不是特别清晰,但是蓝眼睛水印是真实存在的。灵异?折射?反射?两人眼神对上号,立即分头寻找折射源,绕着废弃车间走了小半天,也没发现目标。再次折回来的时候,蓝眼睛水印消失了,龚仁川转回到最初看到蓝眼睛水印那个位置,第二次看到的那个位置,尝试从各个角度调整视角,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到了。
龚仁川锁紧眉头,孙炜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在这折腾了老半天,愣是没能再把蓝眼睛水印折腾出来,两人败兴而归。
杨拓的信息,一条接一条跳跃在屏幕,那个阳光大男孩略带羞涩的脸在扎堆的信息里逐渐勾勒出来。信息中好些字眼是那么敏感,要是在前些日子,看到这些,乐嘉或许会兴奋得秒回杨拓,约见或长谈。可眼前破译出来的数据让她的心里写满了不可言说的字符,她需要冷静。当那些跳跃的字符逐渐变得安静,变得自卑起来,乐嘉把脸转向书架上。一开始,她与杨拓的交往就是建立在别有目的的基础上的,而不是纯粹的、平等的关系。杨拓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就让这种错误的交往方式终止于此吧,从此文学界再没“异域”这个人,乐嘉默默地在心里回复了三个字:“对不起。”
那个蓝眼睛水印像某种神秘的咒语,龚仁川每天都往那个废弃的工厂跑,每次都失望而归。孙炜也陪过几次,但都没有出现奇迹——蓝眼睛水印不再出现,看着龚仁川阴郁的脸,孙炜小声嘀咕:“也许那天看到的只是一个错觉。”“不可能!”龚仁川突然发出的高分贝吓得小车打了个趔趄。他们也去过宏达生物科技有限公司,同样没有任何进展。一晃而过的蓝眼睛水印,究竟是否真实存在过。龚仁川也曾在心里质疑过,但这质疑的念头也仅一闪而过而已。
周末,龚仁川再次只身前往那片废弃的工厂,从门口到每个平淡无奇的转角处,都走出了一条清晰的小路来。“路在脚下,只要坚持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出奇迹来。”龚仁川曾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把突破口给找出来。可是,今晚他是来做最后的告别了,也许孙炜是对的,不应把精力浪费在虚无的事情上。
电话响个不停,在寂静而空旷的厂房里显得特别大声,安静时光被打碎了,龚仁川再次凝视了几秒钟上次出现蓝眼睛水印的地方,转身往外走。在厂房门口差点撞上孙炜。孙炜拍拍龚仁川的肩:“走,喝两杯,祭奠一下我们在这虚耗的时光。”龚仁川点点头往外走。“往哪走呢?酒都扛进来了。”龚仁川这才看到孙炜右臂弯夹着的一打啤酒。孙炜把酒往地上一放,找来几块砖头,席地而坐。龚仁川也坐下来,两人不说话,一瓶接一瓶地喝着。只剩最后两瓶时,孙炜递给龚仁川一瓶,自己打开啤酒瓶,走到转角处,把酒泼了一半在墙角,仰头喝光剩下的半瓶。
“龚仁川!过……过来!”孙炜突然激动得结巴起来。龚仁川正在卖力地灌酒。“你快……快点儿!”孙炜又催。龚仁川起身慢吞吞地往里走,孙炜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天外来物,顺着孙炜的目光,龚仁川手中的啤酒瓶差点掉地上。蓝眼睛水印!非常清晰的蓝眼睛水印!他闭上眼睛,摇摇头,再睁开眼睛,蓝眼睛水印仍在。龚仁川立刻拍照取证,孙炜也赶紧掏出手机,两人激动得互锤彼此。
待他们冷静下来,蓝眼睛水印渐渐淡化了。“难道又是一场虚幻?”孙炜指着正在淡化的蓝眼睛水印。龚仁川看看孙炜,看看地上的易拉罐,突然把剩下的酒悉数泼向蓝眼睛水印,奇迹出现了,蓝眼睛水印又逐渐清晰起来。原来酒是催化剂!他们为这个发现而兴奋得满脸通红。
顺着蓝眼睛水印摸下去,龚仁川慢慢摸着了藤,也牵出了瓜。
简博弈投资资金盘被人割了韭菜,钱包瘪了,人也跟着瘪了。曾经信誓旦旦要在老爸面前赢回一点颜面,让蓝心怡过上好日子的他,被现实响亮地掴了一记大耳光。简易眼见简博弈整天蔫巴巴的,更加冷言相待。
简博弈为了钱豁出去了,他自己做资金盘,没想到钱袋子还没捂热,事情就败露了,人家找上门来追债。情急之下,简博弈把希望寄托在直播上,为了讨得一点打赏钱,他在直播间卖惨:“年复一年,为了碎银几两把颜面卖尽。”那晚北北被史冬琦狠狠呵斥了一回,一个人在家喝闷酒,正好刷到直播间,昏昏沉沉的,他误以为是简化,嘲讽:“虚伪!嘚瑟!一部小说不止100万元了!”
人在穷途末路时,哪怕遇到独木桥也当阳光大道走。简博弈私加了北北。问他一部小说怎样才能搞到100万元。北北加了微信,直言不讳:“你小子春风得意,别忘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请顾及我等小辈的感受。”简博弈何其聪明,尤其是在涉及金钱的问题上。他感觉到对方强烈的妒忌。对方误以为他是简化了,简博弈对简家特有的五官还是有着非常明确的认识的。
简博弈没有挑明身份,他问:“想超越简化吗?见面聊。”
北北没有回复,简博弈也没有过多期盼。
三天后,北北回复:晚上9点,聚城文化公园转角咖啡店,初次见面的包间。
在咖啡店昏暗的灯光下,两个陌生人不消一个小时就完成了一桩交易。80万元基础金换取尚未发表过的长篇小说《前夜》底稿,必须抢在《江岸》第一期连载之前到手,在《文荟》杂志上先行连载。但是,两篇文章内容相似度不能超过70%,在文章风格上如果能比《前夜》稍胜一筹,而且对简化造成极大冲击力的,将加20万元奖金。先给30万元诚意金,事成之后给50万元,20万元奖金视结果而定。
这无疑是简博弈挽回颜面和自尊的最有效的办法。简博弈抓住了激流中的这根水草,这根水草是他上岸的希望。拿《前夜》底稿应该不成问题,就算多绕几个弯,他也能把它从电脑里绕出来,可是修改文章,再多9个简博弈也断然无法完成,急得他恨不得把大脑解剖了重组。
陈楚江瞄了很久中国电子智能部办公厅主任这个位置,在换届前期做了很多铺垫工作,半个屁股都坐到板凳上了,没想到却让人捷足先登,换届时,曾伟亮妥妥地坐稳了办公厅主任的位置。陈楚江殚精竭虑谋划了那么久,最终竟是一场空,他不甘心。
从保研到工作,没有哪样是称心如意的。愤恨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旧账新账一起算。陈楚江把不能顺利上位的账算在郑雪松头上——虽然他早已经病逝。如果当年他陈楚江获得保研,今天就算轮也轮到他坐那个位置了。死人的账活人来扛,郑雪松的账就由他妹妹郑东东来买单。他要让曾伟亮和郑东东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陈楚江永远忘不了保研名单公示前两晚,郑雪松凌晨2点未回宿舍。陈楚江担心郑雪松连续奋战身体吃不消,去图书馆找他,路过女导师房间,听到了他不该听到的,他在罪恶的声音中听出了保研结果。所谓的公平竞争,只不过是身体与灵魂的买卖。他的心在炎热的夏夜紧缩到冰点。
最信任的人亲手撕毁了信任,让陈楚江在无数个长夜里失眠,他怎么也想不通是哪个环节出现问题了。毕业后,他果断退出班级群,断了与郑雪松的一切联系,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断断续续地从同学圈里知道了一些郑雪松的消息。他不想知道这些,每知道多一点,他感觉他的心就多堵一点,他恨这些面目可憎的生活真相,可他再也拿不回属于他的那50%机会。这种状态成为他进步的绊脚石,陈楚江始终无法摆脱它,直到突然听到郑雪松的死讯。他一个人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不知道哭谁笑谁,他买了酒,到郑雪松的墓前,一个人大醉了一场。
此后,陈楚江似乎找到了一点存在感,他有了进步的欲望,工作也日渐顺心起来。他在基层锻炼那几年,挂点的村有一户林姓人家发生了意外,只剩一个17岁的女孩,女孩名叫林佟。看到万念俱灰的林佟,他仿佛看到当年出身寒门的自己,他决定资助林佟读书。他对林佟的感情是纯粹的,是发自内心的关爱与怜悯,林佟在巨大的人生黑洞里沉沦了一个多月,决定好好活着,把父母的血脉延续下去。她求救般抓住了陈楚江这一束光,用尽洪荒之力拼搏高考,如愿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在哈尔滨工业大学连年拿奖学金。
上次换届,陈楚江志在必得,论专业、学历、年龄、经验,他都占优势。明里暗里的功夫,他都做到家了。可终是一场空。他心里的天平严重倾斜。他想到了林佟,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就没有林佟的今天。他要用好林佟。
林佟进入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是第一步,林佟设法取得郑东东的信任,成为她的助理是第二步。陈楚江成功了,林佟成为研制那对孪生机器人的核心人物,也是为数不多的能自由进出总控制室的人。林佟在Loka正式投入市场之前,暗地里改写Loka内部一组数据,成功地控制了她,也巧妙地避过总控制室的监测。
偏执的意念就像一道无法解除的黑色符咒,Loka死心塌地地认为,乐嘉的存在对她是一种威胁,她俩注定无法共存在这个世界上,有她就没乐嘉,有乐嘉就没有她,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乐嘉成了一个“肿瘤”,在Loka的躯体、脑袋里野蛮生长。Loka固执地认为,乐嘉也时刻算计她。她和乐嘉只不过是人类强强较量的一个阴谋,遵循优胜劣汰的原则。她们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守护并憎恨这个秘密。
Loka傲慢地认为,她的岗位和她的社会接触面在竞争中是有绝对优势的。
陈楚江发现了一条很有“钱途”的渠道——买卖客户商业信息。他利用Loka的专业技术和职业便利,窃取企业、客户的商业机密,秘密售卖。Loka负责拿到信息,交易由其他人进行。物色“其他人”初步人选由Loka通过数据分析筛选出,根据设定的条件,筛选出来符合条件的有5人,简博弈是其中之一。
简博弈正为那笔看似唾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的交易愁断肠时。Loka“意外”邂逅了简博弈,在龚县县郊的一个尚未开放的山野外露营地里。Loka自我介绍,并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提出合作方案。她需要简化电脑的IP建立一个虚拟IP,往别的电脑植入窃取商业秘密的程序,植入的程序,可以掳掠到他们想要的,线上的操作Loka来完成,线下的操作简博弈对接。简博弈拿到Loka提供的信息后,以线下蓝眼睛水印为向导,送到指定地点,获取相应的报酬,报酬根据信息量的多少和价值量的大小而定。
钱要找上门的时候,果真是躺在床上也被钱砸中。但是,简博弈也盘算过了,这生意不好做,对接面广,人员复杂,风险太大。他窃取简化的文章,对象单一风险小,一次性能拿下100万元的话,他和蓝心怡就可以在龚县购房落户了,不管简易认不认可,他在简易面前也能挺直腰杆了。
简博弈身陷困境,对钱没有什么免疫力,他欲擒故纵,吊Loka胃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与你合作,而且不会出卖你。”
Loka没看他,目光飘向远方,红润的嘴唇吐出一个字:“钱。”
简博弈的肩顿时矮了下去,仿佛被很大一捆钱给砸中了。他沉思了一会儿,问:“你会写小说吗?”Loka搞不懂他的意图,双唇紧闭,目光闪烁地望向他。
简博弈本想再卖个关子,却被Loka那种不可描述的气场给镇住了。他带着讨好性质的笑再次问:“你会写小说吗?”
“这跟我们的合作有关系吗?”Loka反问。
“当然,如果你会写小说,这笔交易就成了,如果你不会写小说,那么,我很抱歉!”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脑最大的优点是数据共享。只要我想做的事,没有不会做的。但得看有没有价值,价值的大小决定效果。”
最终合作方案改写如下:Loka代为修改《前夜》底稿,在《江岸》首次刊载之前必须以别的题目、用陌生的笔名在《文荟》杂志刊载出来。修改前要先熟读《前夜》初稿,了解《前夜》的创作风格,修改后的文章相似度不超70%,风格要凌驾于《前夜》之上。简博弈则负责提供IP并协助完成10次商业信息交易工作,所得报酬抵《前夜》的改稿费,《前夜》的改稿和发表要求在第5次交易前完成。10次商业信息交易完成,合约自动终止。
为了稳住简博弈,Loka不动声色地接受了当前条件,她深信,他们的合约不会那么快终止。
《前夜》修改后以《误会到底》刊发出来,作者为“古木”,刊发后,Loka按要求让“古木”人间蒸发了。北北办妥了这事,第一时间向史冬琦汇报。“胡搞!”史冬琦佯装生气,转身就打开邮箱审稿,他对《误会到底》赞赏有加,确定“古木”这人可以进一步“培养”。看到史冬琦眼底不易察觉的喜欢,北北在心里直呼万岁。
《文荟》是史冬琦的毕生心血,纵然他的名字没有出现在《文荟》编辑群里,不出现才是生钱的最佳途径,他太清楚“幕后”两个字的重要性。北北为了讨好史冬琦,秘密会见简博弈,让他把作者介绍给史冬琦,并承诺再加10万元。简博弈承诺给Loka10万元,前提是去见一下史冬琦。Loka为了后续的合作,非常大度地同意免费完成任务。
简博弈拿到了80万元,填了资金盘的坑,余下的他不动声色地存起来,目前还不能暴露,尤其不能让卢丽妮知道。卢丽妮抠下来给他填资金盘的坑的钱,到时候就一并拿去买房。他是真心实意想让蓝心怡过舒心日子的,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上的。简博弈想偷偷做好一切,再给蓝心怡一个大惊喜的,没想到最后给的竟会是这样的惊喜。
让史冬琦意外的是,古木居然是女的,行文风格豪放程度不输男子。他原来想“培养”古木为《文荟》所用,见到人之后,他只想“培养”为自己所用。为了“培养”Loka,他列了A方案、B方案、C方案等N个方案,最终确定1个、备用1个。他煞费苦心,就差没把他写作上那点天赋转化为讨她欢心的天赋。哪怕他知道了Loka只是一个生物机器人,想占有她的兴致仍丝毫不减。
简博弈才参与交易商业信息7次,就被警察盯上了。他被盯上不是因为交易商业信息,是因为他在私底下贩卖个人信息。贩卖个人信息是他的朋友诱惑他做的,他拒绝过,但后来还是被高额利润给迷了心窍。突然被上百万元砸中,有这等“好运气”加持相当于给未来上了一道保险杠。侥幸心理养肥了他的胆,他决定再捞一把,凭借盗卖商业信息那点经验,把事情干得特别漂亮。
蓝眼睛水印虽然做了技术处理,终端显示简化电脑的IP,但Loka还是小心谨慎地层层加密了,暴露地址的时机还不到,她要积攒够足以致命的证据,一旦让人“破解”出来,乐嘉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乐嘉是背锅侠,必须是。人类在她俩身上设置的游戏规则让Loka别无选择。
陈楚江买卖商业秘密,特别是拿到宏达科技有限公司研发核心技术后,轻易获得了巨额财富,可他并不满足于此,他认为财富称霸还不能算是真正的霸主,权力也不是,在这个法治社会里,权力搞不好就是时代的泡沫,信息时代电子智能才是真正的王者。金钱和权力不过是铺路石。
为了成为真正的王者,陈楚江创建了一个隐秘的工作室。这个隐秘的工作室藏在他家后山的地下——一个费了很多精力打造的地下王国。他要林佟务必把生物机器人工程的核心技术拿到,林佟内心挣扎了很久,她非常清楚这个“拿”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也非常清楚,当初万念俱灰的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林佟还是向记忆中那张略带忧郁的憨厚的脸,那份让林佟死而复生、看到光明和希望的温情投降。
陈楚江又让林佟设套诱惑麦皓天,设法拿到麦皓天的生物反攻技术。看着陈楚江越来越陌生的脸,林佟痛苦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她避开陈楚江那线条扭曲的脸,明确而决绝地表示干扰生物芯片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希望陈楚江收手,她不想在这条岔道上越走越远,最终成为历史的罪人。欠陈楚江的,她会用别的方式来偿还,希望眼前的陈大哥,仍是当年资助她的那个陈大哥。林佟拿出她这两年工作的积蓄,3倍奉还当年陈楚江资助她读书的钱。陈楚江可怜巴巴地讲他的童年,他家境的贫寒,这些是他当初资助林佟的原委。看着林佟不为所动的脸,他把钱撒到地上,没想到亲手培养的人竟也要弃他而去。
陈楚江虽然很愤怒,但不敢过于强求,毕竟林佟是郑东东身边的人,万一把握不好,就等于惹火上身。为一片不可控的叶子放弃一整片森林,不是陈楚江的作风,尤其不是现在的陈楚江的作风。放虎归山,也绝不是陈楚江的作风,任何一颗不为他所用的棋子,早晚都得毁掉它。
陈楚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Loka身上。他软硬兼施,让她去窃取生物机器人工程的核心技术以及反攻实验室的核心技术。可Loka并不笨,窃取这两项技术对她百害而无一利,这和自动送死只差一个行动的距离。她很为难地说:“陈厅长,在您的领导下,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的保密工作是出了名的严,研究院各个机要部门戒备森严,比针还细小数百倍的东西,也难以找到缝插进去,您这不是让我这一个大活人为难吗?”陈楚江冷笑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不想把你窃取商业机密的事揭发出去。”Loka冷哼一声:“敢情陈厅长打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任何一件事的发生都是有概率的,这得看外界的诱因。”陈楚江阴冷地盯着她。Loka是个执拗性子,偏不吃威胁这一套,她冷冷地看着他,大有鱼死网破的决绝。
陈楚江不甘心。他煞费苦心地算计,斥巨资修建的设备先进的地下工作室,还没捣鼓出一点正经的东西,绝不容许半途而废。他三番四次找Loka,对她威逼利诱。Loka每次都一口回绝,干脆利落。陈楚江威胁不成,歇斯底里地扬言要毁了Loka。
陈楚江铁了心要拿到生物机器人工程的核心技术以及反攻实验室的核心技术,他要控制所有的生物机器人,他要成为电子智能领域的主宰,他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王。林佟与Loka的逆反让他始料不及,他无法接受一切终成空的现实,近乎疯狂地采取补救措施,然而他没能成为智能时代的王,却成为了法治社会的阶下囚。
史冬琦因组建《文荟》利益链、包庇纵容北北以及生活作风问题,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并没收违法所得。北北操纵盗版一案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半并处罚金。简博弈、陈楚江、林佟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30年和10年。Loka被送回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并在3年内禁止使用,3年后重新改写数据,经检测合格才能唤醒。
生物芯片是在植入人脑后才被林佟在芯片源数据上写入排异性数据的,她在研制时已经做了手脚,用特殊的生物涂层成功避过机器的检测。郑东东含泪把所有改写的数据恢复默认值后,公开向单位和社会道歉并引咎辞职。
植入生物芯片后的大量对象出现排异反应,让简单的头发白了一半,他对把心思动到人体总开关大脑上来感到后悔,用组装配件换原装生物腱,犯了生物体自然规律之大忌,那可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万一再有什么差错,他简单这辈子的造化都作了孽。
简化被文学界神一般供到了神坛上。郭小丹也是信奉者之一。《江岸》杂志的粉丝一下子成倍暴增。在简化生活圈里消失了很久的墨扬突然送来几句体面的恭维话,微信里无数个“@”和无数个道喜,简化迅速往上划拨屏幕,没有找到娟子、柳岩和田男的信息。他突然觉得兴味索然,所有的聊天对话框他都没有打开来看。
曾经牢不可破的信仰就在那么一瞬间崩塌了。简化觉得他有必要给程熙一个像样的交代了。他直飞杭州,找到程熙爸妈原来的住处,却已经物是人非。他在杭州住了半个月,几乎把整个杭州城都寻遍了,却没有得到程熙的任何消息。
乐嘉原来投的稿又先后发了两篇,但发表的愉悦体验并没有如期而至。她无数遍问自己,也想问Loka:“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是”或“不是”都让人心情异常沉重。人或许都这样,在经历了一些人、一些事之后,就完全改变了。乐嘉眺望着东方,那是杭州的方向。乐嘉删了所有的文友,退出了所有的文学群。像“古木”一样,“异域”也人间蒸发了。这在文坛上成了热议的话题。杨拓从此绝口不提“异域”。
简化从杭州回来,乐嘉正在不紧不慢地敲着键盘,续写他的另一个长篇,是《人民文学》约的稿。看着这熟悉的背影,简化觉得他对生命价值的取向应该做个微调了。
郑东东的辞职没获批准,中国电子智能部办公厅认为,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不仅包括机器人的研制,还包括后续管理、升级和维护等系列服务,在郑东东没有正式培养出比较牢靠的接班人之前,是不被允许辞职的。但是,她作为研究院的主要负责人,研究院出了那么大的娄子,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党内警告处分,扣1年绩效工资,连续3年不得评优和晋升,并且公开发文通报。
“妹,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这话似乎成了一个咒语,陷入无休止的循环。在完成了第二次升级之后,这个发问更加深刻地嵌入了乐嘉脑部的主分区里,甚至成为某种操作系统。
乐嘉在悄然改变着,是那种细微得难以察觉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正在匀速或者变速。
生物机器人完成了第三次全面升级后,简化和乐嘉生活在一起了。“你又走神了!”“你能不能再陪基基一会儿?”察觉到乐嘉的改变,内心的安全系数降低了,简立基不断用言行来引起乐嘉的关注。
乐嘉几乎成了一个写作机器人,简化从乐嘉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简化把乐嘉的变化归结为Loka事件的影响,他没有过多干预。不得不承认,乐嘉在文学方面的悟性、天赋与笔力是无与伦比的,即使她和简化混写同一篇文章,也没有谁质疑文风或者思维的不同,但简化总觉得乐嘉的文字缺少了某种应有的温度。对文学界的失望让简化心灰意冷,代写是排解内心郁闷的方式,也是简化逃避生活的方式,苟且活着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在生物芯片被改写,导致人体出现排异反应后,置换记忆创新疗法一度遭心理学界诟病,他们认为解铃还须系铃人,人的心理黑暗区主要还得靠自己走出来,通过生物芯片来直接置换心理黑暗区,只是短暂地缓解痛苦,但后患无穷。这是一门关于治标与治本的哲学。
尽管如此,仍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置换记忆创新疗法,这个疗法不费时间,在高速运转的时代,用脚指头算算都知道时间是最贵的。植入生物芯片后不用住院,观察一天后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去工作,而且状态极佳。
随着地球气候的不断变化,人体内温度、酸碱度以及代谢系统的改变,导致生物芯片时常出现不匹配,大脑思维时不时出现暂时中断的情况,纵然郑东东和整个研发组不断升级和修补生物芯片的漏洞,仍难以阻止它再次出现不匹配问题,而且外界能影响或干扰它的因素越来越多,专攻生物芯片技术的流氓软件也层出不穷。
生物机器人也出现状况了。有的情感觉悟过高,蠢蠢欲动要反过来控制人类,更多的生物机器人融入了人类后又逐渐剥离出来——它们并没有真正融入人类,这也许源于它们是机器人的本质属性,也许源于它们的觉醒。这个发现让郑东东担忧不已,可是她无法阻止这种可怕的现象蔓延,也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新的状况。
中国电子智能部办公厅也意识到了电子智能似乎正在进入一个越来越不可控的阶段,他们积极研究对策,一方面从导向上来纠偏,限制了生物机器人的应用度和应用面;另一方面他们把更多的财力、物力投入反攻生物研究室,把扭转局面的希望寄托在这,并停止对生物机器人的升级,加强对已经投放到社会各个领域的生物机器人的监测和控制。
简化的日常清单越来越简短,比他原来所践行的最简生活“吃饭、洗漱、睡觉和读写”还要简短。然而,经历了《前夜》的风波之后,简化对文学变得若即若离起来。兴致来时,简化还会敲几个文字,偶尔也翻翻书,大多数时候一本书读不了几页就搁一旁。以前简化生活的目的是集中时间用脑,如今是集中时间废脑。
乐嘉的行文风格已经写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只是文学界不再有异域。简化成了文学界的神,文学作品产量高、质量佳,多部作品被翻译成多国文字,还被拍摄成影视剧。没有人知道,简风已经不再是真正的简风,连郭小丹这种严谨又挑剔的编辑都看不出来。读者们并不知道,他们所敬仰、崇拜的简大作家,在多年前敲出最后一段极具冲击力的文字之后,已经消亡,只剩下一具躯壳了。他拒绝参加所有的文学活动,评论家对他本人的评论又添加了“品行端正,为人行事低调”等内容。
太阳日复一日地升起又落下,简化感到日复一日的寒凉。他不知道是他改变了乐嘉,还是乐嘉改变了他,或许是他们谁也没有改变谁,甚至是谁也没有真正融入谁。也许他与乐嘉之间,准确来说是他与生物机器人的世界之间隔着一道异域的樊篱。在他看来,生物机器人结构属性决定了他们的行为方式、风格与思维模式。
乐嘉有着理性而精密的思维网,行事风格凌厉,像金属——冷而硬。简化的感性思维在乐嘉看来是多么可笑。乐嘉在文章里表现出来的温热的情感,几乎从不会真实地呈现在乐嘉身上,偶尔展现一回的柔性,可以用医学术语“假性”来解释。
闲来无事躺在床上,忆及当年床单上的不明物和那一夜的梦,书房里那个烧脸的瞬间,简化仍会觉得身体某个部分像是被春天的风和柳絮轻柔地抚摸着。但他这些回忆——也许只是当年的幻觉,没有真实地发生过。简化感觉到身体各个器官的变化,某些功能的妥协以及记忆力的退化是最典型的表现。
乐嘉活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写作机器人,那句灵魂拷问像咒语一样如影随形。简化一天天的颓废让她加剧了对自己灵魂的拷问。
Loka被重新唤醒后,没有哪个公司哪个人聘用她。郑东东把她安排在生物机器人工程研究院里非保密部门负责一些无关要紧的杂工。
简化和乐嘉的女儿简小玑刚出生时就有很多异常行为,医学影像显示她的脑结构居然比常人的简单多了,出现了芯片式的异化,这大大地减弱了简化对于新生命的期待,他害怕而又无法抗拒那些金属的冷。简化曾经多么热切地希望,把对缺席简立基陪伴的遗憾全部弥补到新的小生命上来。可如今,他无法说服自己真正从心底接纳这个异化的女儿。
2053年,简小玑15岁了,但她与简化之间,似乎总隔着一个维度的距离。她崇拜她的母亲乐嘉,包括乐嘉的才情、乐嘉对于世界的认知。但她对乐嘉似乎也没有过多的依恋。
简立基已然成为生物机器人世界的一分子。他们之间是融洽的,哪怕是彼此之间无话可说,也没有违和感。可他们仨与简化之间存在着肉眼看得见、目光却量不到尽头的距离。
同年,简立基在外地结婚,没有邀请简化出席婚礼,而是弄了个线上结婚仪式。视频里乐嘉年轻如昔,简化看着意气风发的新郎——那个从他的身体剥离,延续着他的生命又从他的生活里剥离的少年郎,以他难以接受的模式为人夫为人父。简化熟练地摸出一支烟点燃,像看一部与自己无关的电视剧。他曾经那么热切地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文学,他曾经简化掉日常一切琐事,用尽时间的边边角角,用独特的视角去窥视世界,去表达对世界的热爱。如今,他简化掉日常一切琐事,用尽时间的边边角角,用极简的方式表达对世界臣服和妥协。回顾这一生,他像个傻子一样,一个人走了一趟与自己无关的旅程。
简易夫妇已经老到走不动了,简易的思维经常会出现短暂的中断,像是电脑系统卡顿了,关键时刻就算急死人他也动弹不得。绿植庄园的日常管理主要由蓝心怡负责。简博弈在服刑期间被磨平了棱角,他甘于给蓝心怡打下手。让生物机器人为简博弈夫妇生了一个小孩,已经3岁了。孩子容貌俊俏、聪明伶俐,但生性有些冷漠。
简单夫妇退休后,对他们曾经倾尽全部心血去研究的项目避而不谈。他们也不支持简方向把精力放到科学研究的领域,但简方向认为,只有投入研究,个体生命才是活的,如果不投入研究,个体生命只不过是限于字面意思的一个词语。简方向是不婚主义者,他的“U伴”已经老掉牙了,他自己摸索着重新组装了一个“U伴”,新的“U伴”无疑是老“U伴”的升级版,功能更齐全,思维更缜密。
麦皓天工作上和郑东东时有来往,后来意外发现竟然是一家人。简婕自从参加父亲的葬礼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年,家里发生的那么多事,她断断续续从麦皓天口中得知一些。忆起从父亲的葬礼回来时,动车上的那两本书以及陌生人的那通电话,她想她当时或许应该打个电话告诉简化或者程熙的,这样也许后续故事会完全不一样。
简化的脑袋和身体争先恐后地退化,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在一个深冬的夜,他在房间悄无声息地病逝,第二天早餐时间乐嘉才发现僵硬了的简化。他们把简化的葬礼给简化掉了。
麦皓天的反攻实验室已经扩大为反攻生物研究院,林佟出狱后在反攻生物研究院上班,专注于解决当前生物机器人与生物芯片存在的技术问题,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
麦皓天工作之余的精力都用来经营自己的小家庭,他时刻告诫自己的孩子:人是一种野心勃勃的动物,一边构建复杂的世界,一边简化生活日常,期盼在最奢华的世界里,享受最简单惬意的生活。这个想法本身没有毛病,但请谨记,极简与极奢是一对挂在杠杆两端的产物,中间的支点必须是你的脑袋。
读者评论
作者以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写出了这部非常具有超前思想的作品。作品的故事性极强,可视化效果极佳。小说以冷静的笔触讲述了在人类的进化之路上人工智能的异峰突起,故事结构框架完整,作者充分表达了“人工智能虽然可以从身体到心理无限接近人类,但是其自我进化的最终方向仍掌握在人类手中”的中心思想。作品前后呼应,主题突出,构思巧妙,读来甚好。
小说梗概
该作品讲述了未来世界中简家三兄弟的人生经历。小说以简家三兄弟的人生经历为线索,围绕人工智能的生成与进化的整个过程而展开,未来世界衍生出了与人类外形无异的“生物机器人”和可植入人脑的“生物芯片”。由于技术的不成熟,20年后,两者同时出现问题:“生物机器人”意识觉醒拥有人类思维;“生物芯片”出现不匹配导致脑系统运行中断。简家三兄弟的生活因此发生巨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