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台对话

深水埗的晾衣绳网在暮色里震颤，林晚星踮起脚将最后一把石斛铺在竹筛上，铁皮屋顶蒸腾的热浪裹着当归的苦香，远处，中环的玻璃幕墙正吞噬着最后一缕夕阳。

“原来你在这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踩上生锈的铁梯时，晾晒的川芎簌簌抖落，林晚星攥紧竹筛的边缘，沈叙白袖扣折射出的冷光刺痛她的眼——那是枚青金石袖扣，与陈阿灿球鞋上的血渍同样刺目。

“沈先生走错地方了。“她将竹筛举过头顶，草药碎屑落在两人之间，“这里没有你要的珠宝设计。“

沈叙白突然攥住她的手腕，体温穿透薄棉衣袖：“十八年前，天后庙的香灰，是茉莉混着檀香。“他指尖划过她耳后，拈起一片干枯花瓣，“你熬凉茶时总爱往药罐里扔这个。“

林晚星浑身血液凝固，暴雨夜的画面在视网膜上闪烁：蜷缩在供桌下的七岁女孩，少年扯下玉佩时脖颈暴起的青筋，还有他转身时校服领口沾染的墨迹。

“你怎么...“她后退撞翻竹筛，当归根滚落在男人锃亮的皮鞋边。

“香灰。“沈叙白从西装内袋掏出绒布小包，暗红绸面洇着经年污渍，“当年你发抖时蹭到供桌的。“他解开绳结，细碎灰末随风扬起，在夕阳里凝成金色薄雾。

林晚星踉跄着扶住水箱，铁皮屋群在余晖中起伏如黑色潮汐，某个瞬间她错觉回到1997年的暴雨夜，那时他也是这样居高临下，只不过校服换成了阿玛尼西装，掌心的玉佩变成一捧陈年香灰。

“为什么要找？“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生锈门轴。

沈叙白突然逼近，袖口掠过她颈间红绳，远处霓虹渐次亮起，在他瞳孔里投下星点蓝光：“那年我数过香炉里的香脚，整整九十九支，后来每次经过庙宇...“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打断告白，楼下传来陈阿灿标志性的踢罐子声，林晚星下意识后退，后腰撞上晾衣绳，沈叙白伸手护住了她的头，衬衫袖口勾住红绳——褪色的中国结散开，玉佩坠入两人交错的掌纹。

“你一直戴着。“他声音裹着暮色发颤。

林晚星触电般抽手，玉佩“叮“地撞上铁皮围栏，陈阿灿的脚步声在二楼平台停顿，她听见打火机开合的脆响。

“沈先生调查得很清楚。“她弯腰捡玉佩，发梢扫过他西裤褶皱，“连我熬茶的习惯都知道。“

“不是调查。“沈叙白突然单膝点地，拾玉佩的指尖擦过她脚踝旧疤，“是记得，记得你被泼墨那天穿蓝白格子裙，记得你母亲咳血时会把帕子叠成三角形，记得...“他猛地抬头，异色瞳在暮色中燃烧，“你每次说谎都会摸耳垂。“

林晚星僵在原地，晚风掀起男人额发，露出那道浅白伤疤——与十二岁少年冲进庙门时的伤口重叠，记忆如潮水漫过：暴雨中的玉佩还带着他脖颈的温度，香灰落进她濡湿的掌心，还有少年转身前那句消散在雨里的“等我“。

“为什么现在才来？“她听见十八年前的自己发问。

沈叙白缓缓起身，西装下摆沾满草药碎屑：“父亲把我送进瑞士寄宿学校那天，我偷渡货轮回来找你。“他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锁骨下方狰狞的伤疤像条蜈蚣，“在公海被保镖抓住时，玉佩已经被他们扔进海里。“

远处传来凉茶铺卷帘门拉动的声响，林晚星突然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沈叙白将领带扯松，露出颈间银链串着的金属残片——那是半枚被海水腐蚀的玉佩轮廓。

“这些年我派人找遍全港中药铺。“他指尖抚过她晾晒的玉竹，“直到上周化验你凉茶铺的药材渣...“声音突然哽住，喉结在暮色中滚动，“和当年你母亲煎的药成分完全一致。“

林晚星倒退着撞上水箱，铁皮发出空洞回响，母亲临终前烧毁所有处方的画面在眼前闪回，茶罐底泛黄照片上的西装男人与眼前身影渐渐重叠。

“沈世昌书房有张合影。“沈叙白突然说，“角落的女人抱着婴儿，眼睛是罕见的琥珀色。“

暮色终于吞没最后的天光，陈阿灿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径直朝着天台，林晚星抓起竹筛转身欲逃，却被男人扣住手腕，他掌心滚烫，像十八年前塞给她玉佩时一样。

“跟我去个地方。“沈叙白将玉佩塞回她掌心，金属残片与玉佩缺口完美契合，“现在。“

楼下传来铁门撞击声，是陈阿灿带着酒气的咒骂刺破了夜色，林晚星望着掌中合二为一的信物，突然听见母亲临终的咳嗽声——那年暴雨冲刷着“星记凉茶铺“的招牌，檀木匣里的血帕洇出紫黑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