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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少年剑修,问剑魔头

初鸿不可思议地看着折书。

后者像是变戏法一样,起居用度,锅碗瓢盆,纸墨笔砚……几瓶不知名灵丹妙药,一大堆符箓书本。

书香门第出身、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姐将须弥镯里存纳的物品全部取出,琳琅满目,如小山般堆在初鸿面前。

小丫头已是目瞪口呆。

“我虽喜欢看书,但……从没看过医书,无法助他除病。这些东西,你瞧瞧是否可用。都是些身外物,用便用了,不打紧的。”折书说罢又从腰间取下一片玉髓黄翡,“这玉翡有养神驱祟,护身辟邪的功效。挂在身上,对你哥哥应该有些帮助。”

初鸿接过那片玉髓黄翡,入手处温暖油润,不禁多看了眼,见上面镌刻几个袖珍草字:君子暖如玉。

初鸿心知不是凡物,道了声谢后,赶忙将玉翡塞入床榻上沉沉昏迷的付墨生手中,死死攥着,然后又开始忙碌起来。

白纱衣掩着鹅黄裙的折书静坐在木桌旁,没有去打扰小丫头,她借着油灯昏黄的光,又再默默看起书来……

荒庙的后半夜,大雨终于停歇。

初鸿也换了身早已洗的发白的粗布白衣,拢起散落披肩的黑发,扎了两个冲天揪,精神奕奕。若非个头瘦小,女童稚气未退,瞧着倒还真像一个小少年。

轻轻倒了两碗茶水,初鸿坐在一旁,“姐姐,你在看什么?”

折书目不转睛,“落魄书生与一百零八座荒郊野庙。”

初鸿显然闻所未闻,“好奇怪的书名。”

“嗯,是挺奇怪的。但若是叫‘书生夜宿’,或者‘赶考集’,又或‘荒庙夜行录’,简约文雅,不免又失了几分趣味。思来想去,取这个名字虽说冗长,倒也恰到好处。”

“写的是书生赶考的故事吗?”

“嗯,你要不要一起看?”

“可我识字不多。”

“没关系,我读给你听。”

“好。”

“东郭生负笈赶考离家时,书箱里只有三枚铜刻钱……”

……

天,亮了。

暴雨后的晴空会毫不吝啬地搭起一座彩虹桥,鼓舞着迷茫的世人重新坚定方向。梦想就在彼岸,熬过风雨,方能抵达。

付墨生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他梦到自己死而复生,梦到自己杀人掏心,梦到了大雨滂沱的梁府,也梦到了心心念念的妹妹初鸿。

梦中,他喊了声初鸿的名字,然后便悄然醒来。

他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盯着偏殿的灰瓦与木梁,静静回想了许久,才发觉自己并没有做梦。梦里的一切都是事实。血洗梁府,那是另一个自己。

“祂又跑出来了。看来去鸿都学宫的事情,宜早不宜迟了。”心底深深喟叹,付墨生轻轻坐起,发觉有股莫名舒惬的暖流从掌心滋养着四肢百骸,他低头瞧去,才看到手里紧紧握着一件东西。

玉髓黄翡,上面镌刻着‘君子暖如玉’。

这并非是他或者初鸿的物件,那便只能是这位身着鹅黄裙衣的姑娘的了。

他望着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两人,又看了看偏殿内堆叠如山的物事,无奈苦笑,摇了摇头。

在城中摆摊替人代写书信的日子里,他听过一些关于世间修行者随身携带储物空间的说法,例如天地产物须弥石,可用来制作须弥镯。

还有一种叫做藕花竹的植物,可制成竹簪头饰,一物两用,便携无比。

故而他并不好奇。

下床之后,并没有惊动不知几时入睡的两人,煮了粥,摊了饼,当五谷杂粮的香气弥漫整个偏殿时,白纱衣掩着鹅黄裙的少女才睡眼惺忪,朦胧醒来。

“好香啊。”

折书昂起脑袋嗅了嗅,转头便瞧见了少年。

付墨生一手白粥,一手煎饼,与少女四目相望时,他怔怔然愣在原地。他可以对天起誓,自己并非好色之徒,但,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十五岁的少年双颊微烫,不知不觉竟红了脸。

“你没事了?”折书展颜一笑,天边彩虹失了颜色。

“哦,是的。”付墨生干咳了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礼。

初鸿随之苏醒,眼眶微红,似在梦里哭过。她听到哥哥的声音,起身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付墨生的怀里,像个淘气的孩子。

付墨生柔声安慰数句,小丫头这才擦拭眼角,仰望着少年冰山尽融后那张熟悉的脸,喜极而泣。

她挽着付墨生的手臂,“付哥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折书姐姐。”

走到桌前,将白粥与煎饼轻轻搁放,付墨生从腰间取出那枚玉髓黄翡,“折书姑娘,赠玉之恩,铭记在心,谢谢。”

折书将垫睡的那本《落魄书生与一百零八座荒郊野庙》折了个书角,收入须弥镯中,“我不要!送出的东西哪有归还的道理。”

付墨生也不矫情,重新将玉髓黄翡收回,“既如此,付墨生欠你个人情。他日若有差遣,折书姑娘尽管吩咐。”

说完,付墨生转身端粥去了。

初鸿看着付墨生的背影,然后贴近折书,附耳低语,“怎么样折书姐姐,我哥哥很好很好吧?”

折书抿嘴而笑。

她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昨夜读书,她与小丫头初鸿天南海北鱼虫鸟兽无话不谈,彼此好感增进,聊着聊着,小丫头便话题一转,开始疯狂夸赞付墨生这个少年。

亏得初鸿识字不多,形容有限,否则就算将世间所有美好的字眼汇聚一处,恐都不够少女挥霍。

似乎在初鸿心里,付墨生无可挑剔。

就这样,被强行灌注了半夜的认知,折书对初鸿的这位哥哥也难免产生了一些好奇。不多不少,一点点而已。

少年去而复返,又端来两碗白粥,三人围着小方桌而坐,吃着各自的早餐。

折书偶尔抬眼偷瞥少年。

少年腼腆,不敢回视。

两只嬉戏的彩蝶闻香而来,悄然落在窗棂,齐齐望着方桌。

春风进院,吹来几片昨夜零落的桃花瓣,冒昧闯入偏殿,那画面竟有些温馨。

这种沉默持续没有多久,初鸿小丫头突然语出惊人,“折书姐姐,你做我嫂嫂好不好?”

噗……

付墨生喷粥。

折书呛咽。

初鸿摘去脸上的米粒,还要开口,忽被少年拽起手臂,对折书道了句,“姑娘,失陪。”然后拉着小丫头急匆匆朝前院正殿走去。

付墨生也是情急之下无可奈何,若放任这丫头胡言乱语,岂不坏了人家姑娘声誉?

前院正殿里,少年苦口婆心,好说歹说,也不知小丫头听懂了没有,一个劲儿的点头如啄米。待两人返回时,折书以及那堆叠如山的物品都已不见踪影。

小方桌上留着字迹。

“萍水相逢,后会有期!”

……

“付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了话,将折书姐姐气走了。”初鸿愧疚地低下头。

“你也说了,折书姐姐很喜欢你,又怎会舍得对你置气?”付墨生揉了揉初鸿脑袋。

“那你呢?”

“嗯……付哥哥比折书姐姐更加喜欢初鸿,所以……”

“所以你也不生气,对不对?”

“哼!哥哥有点生气!”付墨生佯作怒容,环抱双臂,逗得初鸿羞恼不已。

兄妹两人在偏殿里追嬉打闹,开怀畅笑。

这一幕,被坐在正殿楼顶飞檐角的鹅黄裙衣少女尽收眼底,想起对自己倍加宠爱的家中姐姐,梨涡浅现,欣然一笑。

而后飒沓流星,似仙人风范,消失不见……

筋疲力竭的兄妹齐齐躺在偏殿门框映在地面的光影里,大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

初鸿开口说道:“哥哥。”

“嗯?”

“我们杀了人,九狮莲城恐再无法容身。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鸿都学宫。”

“哥哥想修行?”

“我们死而复生,各自身体里都藏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带着这种秘密生活,很不踏实。我思来想去,只有学宫能帮助我们揭开谜底。”

“那我和哥哥一起。”

“当然要一起。我说过,以后再也不会将你撇下。”

“哥哥……”

“嗯。”

“谢谢你!”

“傻丫头。对了,你现在可还能号令虫兽?”

“那种力量消失了,就像昙花一样。”

“与我的魔性控体还真是像呀……”

……

一旬之限,三日已去。

少年宴客牵马而来,如约而至天下香满楼。这次他没有登楼,而是在楼下大堂寻了一处空闲方桌,静坐等待着。

半盏茶后,他等待的人缓缓下楼。

那是一位锦袍老者,髭髯胡须,有点富态。老者一手握着丝帕,每走几阶楼梯,便要擦拭鬓侧汗珠。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人群中一眼锁定负剑的少年剑修,迎面走来。

“金先生。”宴客起身执礼。

金细雨并非九狮莲城里天下香满楼名义上经营的掌柜,而是潜伏暗中掌控情报的分楼楼主。天下香满楼分号遍及四海八方,实际控权人,都是第一庄指派而下的各地分楼楼主,身具修为。他们的地位,自然比起所谓的掌柜尊贵不少。

宴客是后学晚辈,晚辈见了前辈,定不可失了礼数。

“宴小友久等。”

楼主金细雨相对而坐,背于身后的右手探出,将几日来天下香满楼调查梁府变故的结果交给了宴客。

是三张裁切整齐的白宣,卷在了一起。

第一张纸画了幅画,是一名少年头像。第二张纸也画了幅画,画中是位少女。第三张白宣纸上写着两人姓甚名谁,来路去向,以及天下香满楼的某些推测。

“不愧是天下香满楼。”宴客对于金先生三日内给出的答案很是满意。故而也是干脆,满满一袋金印钱,那是他作为梁府供奉,仅剩的家当。

谁知金细雨却是抚须摇头。

“不够?”宴客满脸诧异。

“宴小友看来对于天下香满楼的规矩还是不甚了解。”金细雨给自己斟了杯茶,不急不缓地说道,“世俗酒色生意,自然由世俗钱款结清。这世俗钱嘛,铜刻钱,银花钱,金印钱,百钱兑一,众所周知。而事关修行者的山上情报交易,咱们天下香满楼挣得可就不是世俗钱了,而是山上流通的清浊钱。

梁府遭故一事,亲历者不在少数,那些逃散的护卫以及管家祖孙,都能作为情报提供的来源。故而调查起来,倒也不费气力。”

“那……”宴客摸了摸囊中羞涩。

好歹是位破冥境剑修,山上钱他也是有的,不多,两枚而已。当然这满当当一袋金印钱也可去一些知名钱庄或同为第一庄经营的产业停当简,百兑一进行兑换,只是那样的话,恐会耽搁他追凶的时间。

天下城池三万座,九狮莲城只是不入流的世俗小城,要寻找能够进行世俗钱兑换山上钱交易的钱庄或停当简,要去鹿城郡才行。

金细雨看出少年剑修面露为难,笑道:“宴小友不必紧张。此次合作,我天下香满楼取一枚清浊钱即够。权当交个朋友。”

宴客有些出乎意料:“金先生此话当真?”

金细雨点了点头。

宴客并指夹着一枚清浊钱,此钱两面,一面天清,一面地浊。天清者,祥云也。地浊者,山川也。故而正面雕刻祥云图,反面雕刻山河脉。外圆内方,天圆地方。

钱讯两清后,宴客离开酒楼。

门前纵身上马,北逐而去。

按照情报所言,付墨生兄妹北上鸿都学宫的脚程并不快,只要马不停蹄,宴客估计,最迟明日日落西山前,便能够追上。

当然此时此刻的少年少女并不知情,他们猜到梁府之事恐还会有后续麻烦上门,故而早早拜入学宫,成为学宫弟子,也算谋个庇护。

只是他们没有料到,为梁府追讨公道之人会来的如此之快。

那人不在身后,而在身前……

时为日落西山。

官道旁的梧桐树干系着一匹良驹照夜白,马背上还挂着行囊。少年剑修自树上一跃而下,缓缓抽出背后长剑,平举遥指。

那剑寒光闪闪,锋利无比。剑脊处,铭刻着浣花花纹。

蓝玄绑带缠绑着袖口,少年目光如炬,望着对面兄妹二人,“九狮莲城,梁府供奉宴客,问剑杀人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