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ques Derrida
雅克·德里达
雅克·德里达
我原本就是当代法国哲学的忠实爱好者，时常阅读米歇尔·福柯和吉尔·德勒兹等人的著作。在法国哲学家里，有一位年纪稍轻的“解构主义”[1]大师雅克·德里达。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对这位哲学家很感兴趣，但他的文章晦涩难懂，我一直无法完全理解。我不断地尝试阅读他的书，此间过了很长一段时间。2001年，我收到为美国女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德里达》配乐的工作委托。虽然我很努力地想要理解德里达的哲学，但那时我还是没能真正地读懂，也不知道德里达那时是否听过我为他创作的音乐。
终于，理解德里达的契机来了。几年前，我观看了罗伯特·布列松导演的电影《圣女贞德的审判》[2]，并阅读了卡夫卡的《审判》[3]。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想法：我认为这两部作品与德里达有关联。圣女贞德被指控煽动民众欺骗国王，在宗教审判中被裁判为女巫，遭受了火刑。但在25年后，宗教审判本身被认为是错误的，贞德后来也被封为圣人。这场审判本身受到了获胜方英格兰的意志影响，是预设结论的审判。卡夫卡的《审判》也与之类似，主人公在某天被指控犯有他本人也不知道的罪名，最后被处决。这两个故事共同涉及的问题是审判、审判所依据的法律，以及法律是由谁又是如何制定的。在当代民主制度中，由选民选出的国会议员制定法律，司法部门依据法律审判，行政部门执行法律。法律一旦制定，国民就必须遵守，不遵守就会受到惩罚。这两个故事中的人物都被他们自己无法理解的法律体系所审判、抹杀。
让我把这两个故事和德里达联系起来的，是瓦尔特·本雅明的《暴力批判》[4]。这是我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就十分珍视的一篇只有30页左右的简短论文，但因为它极其晦涩，40多年来我都无法完全理解。有段时间，我下定决心要彻底理解它而又反复研读。制定法律的力量是什么？根据法律进行执行的力量又是什么？最后，我认为这些力量就是暴力。通常我们并不认为暴力制定了法律，但实际立法确是基于暴力，而执行法律当然也是基于暴力。本雅明在这篇论文中论述了两种暴力的存在。我之所以在几十年后重新下定决心读这篇文章，是因为当代社会已经进入了暴力的世界——也许就是从2001年的恐怖袭击开始的。不，就本质而言，人类历史可以说就是暴力的连锁。
为了更深入地理解国家、法律及其所基于的力量之间的关系，我开始阅读德里达的《法律的力量》一书。可以说，它就是《暴力批判》的参考书。我认为德里达在质疑国家这种形态、国家这种制度本身，以及国家奉为权威的法律中的暴力性。
我开始精读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就已知晓但从未仔细钻研过的德里达著作，是在特朗普竞选期间，因为我感到了有必要对人类的暴力性有更深入理解的危机感。过去我曾将德里达的著作视为时髦的哲学书去阅读，却被它狠狠地拒之门外，连切入点都没能找到。但当必须直面当今残酷和充满暴力的世界时，通过本雅明，我发现德里达的书其实非常容易理解。
我认为德里达的“解构主义”实际上就是“革命”。人们开始对日常生活中普遍存在的权威和歧视更加敏感，并质疑。在这样的时代里，德里达的书写尤为振聋发聩。
2018年7月号
《法律的力量》（新装版）
雅克·德里达著 坚田研一译 法政大学出版局
注释：
[1]德里达的代名词性术语。解剖欧洲形而上学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审视其要素并进行重构。在艺术领域也被广泛使用，并延伸到后现代主义和美国文学批评中。
[2]1962年的作品，将圣女贞德被审判的记载改编为了电影。没有描绘她作为法国救世主的形象，而是描绘她被定性为女巫，经受宗教审判，作为异端被施以火刑处死的景象。在本书第一节中有过介绍。
[3]弗兰茨·卡夫卡的长篇小说。卡夫卡生前未发表，辞世后于1927年发表。有多部电影改编版本，包括奥逊·威尔斯导演（1962年）和史蒂文·索德伯格导演（1991年）的著名版本。
[4]思想家、文学家瓦尔特·本雅明关于暴力、法律和法律正义的论文。可以在其论文集《暴力批判及其他十篇》（岩波文库）中找到该文及其他论文，如《译者的任务》和《认识论批判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