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打湘帮和宝庆码头

随着航运经济的发展，码头就成了最为紧俏的资源。

也许你会说，码头就相当于今天的停车场吧。

现如今停车位已经成为各大中城市中心地区最为紧俏的资源，在一些繁华地段，很多地方都标明了“即停即走”“违例拖走”的字样。我几年前到珠海，在一个酒店停车不足两小时，就被收了120元。有一次，我和友人到长沙的一家酒店吃饭，结果司机停车就用掉了一个多小时。“一位难求”真的就是大城市特别是其中心城区的现状。

码头的作用可比停车场重要得多。一个好的码头，对于货物的起运和装卸，对于生意的收益多少，意义十分重大。

我们小时候如果说一个人架子大，就说：“怕你是个码头把把（新化土话，伯伯的意思）！”可见，码头伯伯是架子很大的。

我小时常听到一个词语：“拜码头！”

码头有什么好拜的？当然就是拜码头伯伯，第一次到一个码头上去，首先要去拜见码头伯伯。否则，不但你办事不顺，还有随时被打、被捆，或被驱逐出码头的危险。

可见，码头和当今停车场的不同在于，停车场是公用的，只要有位置，谁都可以停车，缴纳停车费就可以了。

而码头伯伯则须当面拜见，就像一个封建“把头”。

从小硚口到汉水注江口集家嘴，地势平坦，江汉汇流，船只可以停港避风，是建码头的最佳选择。

乾隆元年（1736），汉水边上建起了第一个码头——天宝巷码头。

码头如此重要，“宝古佬”（宝庆人）们如果连码头的重要性也看不到，不打造属于本帮的专用码头，怎么可以在这异地他乡立足？怎么会成为汉口人口中的“宝古佬”呢？

说到“帮”，也值得“说文解字”一下。

前章讲到，早期漂到鹦鹉洲去的人主要是放排。在鹦鹉洲形成了“五府十八帮”，其中，宝庆府去的人就被称作“宝庆帮”。

为什么被称为“帮”呢？这与今天人们说的“黑帮”的帮还是有区别的。这里的“帮”，源于“打湘帮”。

什么是“打湘帮”呢？

“打湘帮”，最初应为“打相帮”。

因为从资江放船到鹦鹉洲和汉口，由于这一段资江有七十二险滩，加之行船是在梅雨季节，有时突遇电闪雷鸣，有时大风大雨大浪，随时都有船毁人亡的危险。这些放船的人自己既是商人也是船工，他们在共同面对的无数生死考验中结成了比血肉亲情还要牢固的友谊。因此，不论任何场合，只要是湘商与其他商人发生了矛盾，湘商肯定是不问对与错，都会不顾一切地帮助自己的人。湘商们的这种相互帮助，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完全是全力以赴！不管生死都要“相帮”。这也是梅山文化、血性精神的典型表现。因此，“打相帮”就成为这些湘商约定俗成的一种习惯。由于这种行为发生在湘商之间，遂演变成了“打湘帮”，这也成了湘商的一个特色：抱团、互相帮助。“打湘帮”成为了资江流域的一个家喻户晓、不论妇孺张嘴即来的“成语”。

因此，这里的“帮”最初还是有其积极意义和正能量的。

也可见，在生死攸关的利益争夺战中，梅山人并不像柏杨所批判的“丑陋的中国人：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三个中国人是条虫！”而是很有抱团取暖、团队合作精神的。

随着汉口的发展，去汉口做生意的宝庆人越来越多，他们不再止于放排卖木材，也开始做干辣椒、煤炭、竹子、纸张、茶叶等生意，把这些东西运到汉口去卖，再从汉口贩盐、生丝等回梅山。

随着去武汉淘金的宝庆人越来越多，自然就形成了“宝庆帮”。而宝庆人则被统称为“宝古佬”。

称宝庆人为“宝古佬”有何含义呢？

这得先说说另一个俗语“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句信天游式的俗语后面还有一句：“三个湖北佬，抵不过一个‘宝古佬’。”

在“九头鸟”和“湖北佬”的两层衬托下，“宝古佬”的厉害性被凸显了出来。

“宝古佬”这么厉害，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码头对于生意的重要性。

什么是“宝古佬”呢？清朝的宝庆府辖武冈州及邵阳、新化、城步、新宁四县。“宝古佬”当然就是从这五州县到汉口来的人。

而“宝古佬”这个称谓，包括着汉口人对宝庆人复杂的看法。应该说，这是一个中性词。比如我们小时候经常讲“美国佬”，这也是一个中性词，有肯定有否定，有赞扬也有贬抑。同时，这个“佬”字，多少有点这个人很行的意思。

如果完全是贬义，那就要说“美国鬼子”了。在我小时候接受的语言中，就有“日本鬼子”一词，而没有“日本佬”一说，可见，我们对“美国佬”是一种综合的情感，而对“日本鬼子”，则只有仇恨和唾骂。

称“宝庆人”为“宝古佬”，也说明汉口人认为宝庆人“厉害”，成为他们这里的外来人族群里比较厉害的一“帮”。

于是，清嘉庆元年（1796），宝庆府人在龟山头斜对面的汉水边上一个叫回水湾的地方（这个地方属于汉水北岸）建立了本帮的专用码头，也就是后来专门停靠毛板船的汉正街宝庆码头。虽然建的时候还是一块不毛之地，但由于这里地理位置好，面积又最大，货物吞吐量最大，很快成了汉正街的第一大码头，是典型的“大码头”，也是国际商埠的一个最大的码头。由于是宝庆帮所建，自然取名叫宝庆码头。宝庆人在码头周边建木板房居住。1949年后，宝庆人在码头附近居住的地方被设置为板厂、宝庆、永宁三个社区，可见宝庆人之多，而其中又以新化人为主。

这个时刻，距汉口第一个码头的建立已经过去了一个甲子。宝庆码头初建时，这里还是一片荒凉之地。可见，“宝古佬”最初还是比较低调的，他们秉着“和为贵”的思想，出门千里只为财。

但有谁知道，码头建立后只有三年，毛板船横空出世，带来了一场运输行业的革命性变化，码头骤然变得风云突变，码头争夺战也就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但“宝古佬”们颇有先见之明，除了回水湾这个码头之外，还建了三个码头，分别是湖堤宝庆码头、鹦鹉洲宝庆码头、白沙洲宝庆码头。

其他商帮的码头位置怎么样呢？

当时，江浙及徽帮商人，资财雄厚，势力强大，占住了北岸最方便的港口。而川黔等地商船，只有停泊在南岸码头，起了货再送往汉口，或者汉口有货要装船，都得另雇渡船了。湖北本帮商船、江西商船，也集中在北岸港口。

汉口是“九省通衢”之地：从武汉出发，逆江而西可入川蜀，顺江而东直抵苏杭，北上可进出中原，南下能通达湘赣，而西北方向，经过襄阳可以进入关中。

码头发展起来后，各省商人更是云集汉口。

据美国学者罗威廉在《汉口：一个中国城市的商业和社会（1796—1889）》一书的研究，由于装载木材的大驳船在汉阳鹦鹉洲停泊、装卸更为便利，19世纪40年代，这个长江边上的沙洲，在地区间大宗廉价木材贸易市场中的重要性，赶上并超过了汉口沿岸。而真正让汉口进入黄金时代的，是湘军从太平军手中夺回武汉三镇后，计划建立和训练一支强有力的水师，他们需要就地采购大量的木材。据近年新宁县民间人士所作《天下湘商》一书介绍，到抗战全面爆发前夕的1937年，宝庆府各县经汉口宝庆码头运销武汉三镇的大宗物资，成交金额分别达到：煤炭120万银元、木材80万银元、纸张60万银元、茶叶25万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