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草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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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惜君如常》:闲情偶寄

我一直认为,古人比当代人活得更加随性、飘逸、风流。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汪洋恣肆”。

大学时,某天我走在操场上,听到高音喇叭里传来《山鹰之歌》的歌声:“一个男人被束缚在大地上,向世界发出最悲怆的声音”,心里感到一阵莫名悲凉。现代人大多一辈子被束缚在某个地方,无论是某栋房子,还是一座大楼,周而复始的转圈。

那样的人生我不敢想象。

有位当代作家说过,传统不是羁绊,不是束缚、压力、焦虑、逼迫、局限、负担,传统是无限的自由。

从古代造字的方式可看出祖先的思想是多么自由、率真、奔放,如果喜爱,绝不矫揉造作,遮遮掩掩。“好、妙、妩、妍、媚”,这些带女字旁的字代表着一切美好。女子为好,少女为妙,表达出对女性的喜爱之情,真可谓性情中人。这说明我们祖先从不避讳公开谈论和欣赏美人。

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遗产和精神财富,包括文物、古建筑、古迹、艺术品、山水、美景、美食、美器、才子等,也包括历史上的佳人。著名美人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四大美人,一代妖姬苏妲己、命运凄惨的赵飞燕、千金一笑的褒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美。

中外概莫能外。希腊绝世美女海伦,号称人间里最漂亮的女人。她和特洛伊王子帕里斯私奔,引发了长达十年的特洛伊战争。

海伦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也可以说是希腊国宝级的文化遗产。

但无论如何,真正的传统,应是无限的自由。

余怀的《板桥杂记》是一篇颇具晚明精神和当时时代特色的小品文,以其潇洒的情趣和真挚的情感为后人赞赏。《板桥杂记》描述了明朝末年南京十里秦淮南岸的长板桥一带诸名妓的情况及作者所见所闻,展现了一幅浓墨重彩的金陵风情画。评述者称之“哀感顽艳,秦淮花月为之增色”。

文章中“丽品”介绍了众多美丽、聪慧、有才学、有识见的名妓,如李湘真、李宛君、葛嫩、董小婉、顾媚、寇湄、马娇、沙才、李香等。她们中有一些人熟知民族大义,爱憎分明,有崇高的气节与献身精神,是那些拜倒在统治者脚下、剃发换装、叩首称臣、满嘴仁义道德的男性所比不上的。至于那些出卖灵魂、为虎作伥、残杀同胞的功名利禄者,在这些不幸沦落教坊、身份低贱,却可敬可佩的女子面前,则连粪土都不如。

《板桥杂记》不是小说,而是作者的亲历亲闻的实录。在文章中,作者毫不隐藏他的亡国之痛,表达了对故国文化的无限怀念和思念之情。对秦淮旧院在亡国前后的巨大变化、昔日繁华的毁灭、民族文化习俗遭到的暴力摧残,痛切陈词:“盛衰感慨,岂复有过此者乎!”他明确指出:“此即一代之兴衰,千秋之感慨所系。”

这也是余怀写《板桥杂记》的根本原因,而绝不是“狭邪之是述,艳冶之是传。”之类的意图。

不知什么原因,余怀在文章中没有提及当时名气最大的陈圆圆和柳如是。或许是有隐衷或刻意回避。柳如是的丈夫钱谦益是当时文坛巨擘,名震江南,所以对于柳如是的讳称还能理解。

根据当时与教坊女子有所交往的人士的说法,明末艺妓无论姿容体态,还是才艺性情,色艺冠群的当数陈圆圆。

江苏如皋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中回忆他初见陈圆圆的印象:“其人淡而韵,盈盈冉冉,衣椒茧,时背顾,湘裙,真如孤鸾之在烟雾。”

我想象不出怎样的娴雅姿容,才能用“盈盈冉冉,孤鸾之在烟雾”来形容。

“林下风致”,或许也能形容陈圆圆出场时仪态万方的轻柔身影。

陈圆圆的歌艺也是举世无双。冒辟疆描述,是日演戈腔《红梅》,以燕俗之剧,咿呀啁哳之调,乃出自陈姬之口,如云出岫,如珠在盘,令人欲仙欲死。

陈圆圆被誉为倾国倾城之美。冒辟疆公子游苏州山塘街首次见到圆圆时,便称赞不已:“此真美人也,娇艳脱俗,其美处不知从何说起。”在冒辟疆的眼中,她宛若“芳兰之在幽谷也”。

有关陈圆圆的记载,从清初到现在都有不少记录。钮玉树的《觚剩》,李介的《天香阁随笔》,陈其年的《妇人集》,陆次云的《湖壖杂记》等都有关于陈圆圆的家世和初嫁的记载,其中以江阴人李介的《天香阁随笔》最为详细:陈圆圆,名元,武进奔牛镇人。父姓邢,母陈氏,幼从母姓。她父亲略有家产,是个戏曲爱好者,自己也会唱歌拍曲。但不久之后,父死母亡,陈圆圆顿失怙恃,被族人卖到苏州金阊烟柳之家,成为妓女。由于她色美艺绝,名声在吴地大噪。

明朝周同谷在《霜猿集》中写了一首赞美陈圆圆的诗,说她“曾随灵鸟上三台”,并有注云:“圆圆姿态非凡,名倾吴下,曾侍宴宜兴,故有三台之句。”宜兴指宜兴人周延儒,他在崇祯年间两度为当朝首辅,曾权倾一时。

卓文君是另一个可用“林下风致”来形容其风雅气韵的好。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讲述了《琴挑文君》的故事:“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今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西汉大才子司马相如才华横溢,仪表堂堂。但他家境贫寒。有一次,他回到家乡四川临邛,大富豪卓王孙请他去宴饮。他听说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风姿绰约,擅长音律,便欣然赴宴。司马相如看到躲在屏风后面的卓文君,便以琴心相挑,弹了一曲《凤求凰》,表达自己对文君的爱慕之情。卓文君一直仰慕司马相如的文采,听出了司马相如的心意,两人一见钟情,倾心相恋,当晚就携手私奔。后来,因生活所迫,二人回到临邛开了一家小酒店,留下“当垆卖酒”的佳话。

“琴挑”挑的人要才华横溢,被挑的人要心有灵犀。否则对牛弹琴,琴弦断了十根都不会有共鸣。历史上的卓文君风姿绰约,精通音律,自然一点就通,一拍即合。

我更欣赏当时“被挑”的卓文君。她听着司马相如的琴声,顿觉高山流水遇知音,于是不管不顾地冲到司马相如面前。当时的情景,那风韵真是“林下风致”!

“琴挑”的“挑”,语义当然是挑逗、挑引。现代词叫“吸引”或“勾引”,相当于如今北方人“泡妞”的“泡”,北京人“拍婆子”的“拍”,和东北女人“撩汉”的“撩”。

但古人比我们牛,他们用才华去挑,用技艺去挑,用文化去挑。当代人呢?和古人比,陋了何止十条街。

在《三笑》中唐寅一位是堂堂解元公,功名、富贵都不要,独步三吴,成天一个人在吴县、吴江、吴中闲逛。他在苏州虎丘云岩寺中,偶遇自己喜欢的相府丫鬟秋香,便一路跟踪,从苏州追到无锡东亭,不惜假装卖身为奴,潜入相府,只为追求心爱的人。那是何等的潇洒、自在和风流倜傥。用“雍容娴雅,冲淡飘逸”八个字方可以很好地形容。

但我认为浪漫、风流是需要资本的。这种资本既要丰富,也要单纯。

这资本就是文化,而不是钱财。

钱财,能给你一定的安稳,但一点也不浪漫,一点也不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