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暂且依太子之意
朱标眉头紧蹙,眸中惊惶一闪而过。
旋即,他深吸一口气,强使自己镇定。
不对,不对。
霍去病并非封狼居胥后即亡,而是又过了两年。
如此说来,蓝玉不会因这三宗罪,即刻殒命。
他猛地一拍额头,眼眸瞬间明亮。
昨晚陆澜所讲曹丕与甄宓之事,快速划过脑海。
曹丕不也曾违抗军令,却未受惩处?
念及此,朱标出列启奏:“父皇,蓝大将军战功卓著,虽有过错,略加惩戒即可。
昔日,曹丕随军攻入冀州,亦曾违抗军令、私纳俘虏,曹操尚且宽宥。
父皇英明神武,明察秋毫,应念在蓝大将军劳苦功高,稍加训诫便好。”
他微微抬起头,望向朱元璋,额上已沁出细密汗珠。
朱元璋听闻,亦忆起昨晚听书之事。
他双眼微眯,眸中闪过一丝不悦。
曹丕乃曹操嫡长子,蓝玉又算朕的什么人?
不过一部将而已。
岂能相提并论!
“英年早逝”,这四字在脑海一闪而过。
他暗自冷哼一声,嘴角浮起一抹嘲讽。
什么预言?装神弄鬼罢了。
他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心中快速权衡利弊。
他不会杀蓝玉,而且,当下也不会处罚。
首先,蓝玉刚立大功,尚率军于北方,若下旨处罚,恐致军心动荡,极易激起群愤。
再者,蓝玉是他悉心栽培的中坚力量,不能因此事,打乱了长远布局。
大局为重!
如今,追随自己多年的诸多部将,如徐达、常遇春、李文忠等名将,皆已离世。
在世名将屈指可数。
信国公汤和,已退居凤阳,颐养天年。
宋国公冯胜,去年率军二十万,征伐北元,元太尉纳哈出本已投降,却横生变故,丧失降附之心。
事后,冯胜与郑国公常茂相互攻讦,被各打五十大板,冯胜免去军职,被责令回凤阳建宅居住。
颖国公傅有德、西平侯沐英,正驻守云南。
武定侯郭英镇守河南,长兴侯耿炳文镇守陕西。
而永昌侯蓝玉,是他为太子选定的辅政支柱。
蓝玉是前太子妃的舅舅,与太子情谊深厚。
待自己百年之后,太子登基,若无嫡系将领统兵,如何能安心?
但蓝玉如此肆意妄为,实在令他失望。
莫非,自己看走眼了?
一向自信的他,也不禁心生自我怀疑。
此念一起,他对其他人的看法,也悄然改变。
太子一向孝顺,近来为何屡屡顶撞?
李善长身处濠州,还暗中干预朝政,究竟意欲何为?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昨晚说书人的身影。
这个陆亨的孙子,又预测到蓝玉大捷,实在恐怖。
他在京师出现,有何图谋?
朝堂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朱元璋的沉默,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大臣们纷纷垂首,眼神闪烁,躲闪着他的目光。
良久,朱元璋方定下心神。
他挺了挺腰,双手用力地放在案几上,扫视众人,缓缓道:“永昌侯北上破元,战功赫赫,然其过错亦令人震惊。诸位爱卿,当如何处置?”
众臣皆缄默,不少人偷偷看向太子。
众人皆知,皇上似要严惩蓝玉,可蓝玉与太子关系密切,谁都不敢贸然开口。
这父子二人,皆得罪不起。
朱标躬身前倾,苦苦劝谏:“父皇,蓝大将军击破北元,保我朝边境数十年安宁,功绩堪比霍去病。
刚立大功就受罚,恐寒了将士之心,亦会遭天下非议,请父皇三思!”
他脑海里,尽被“英年早逝”四字占据,生怕朱元璋杀蓝玉,心中满是惶恐。
他偷偷侧目,焦急又期待,给礼部尚书李原名使了个眼色。
李原名犹豫片刻,双手紧攥笏板,指节泛白,才硬着头皮出列。
他声音颤抖,道:“陛下,永昌侯私纳元妃,致使元妃自尽,确属大错。
掠夺珍宝、隐匿战利品,可令其交出。
至于焚毁北元宫殿,此事疑点甚多,需仔细盘查。
微臣建议,可先封赏将士,以提振士气,抚慰天下,至于永昌侯之事,待其班师回朝,再行定夺。”
朱元璋勃然大怒,猛地起身,指着李原名怒斥:“你竟敢为蓝玉开脱?莫不是结党营私?”
李原名吓得浑身颤抖,“噗通”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喊冤。
晚年的朱元璋,疑忌极重,常在朝会上整肃官员,甚至当廷杖责大臣。
结党营私,是朱元璋在《大诰》中,视为威胁皇权的重罪,常处以凌迟、枭首、族诛等极刑惩处。
朱元璋面沉似水,喝道:“锦衣卫何在?”
蒋瓛带着数名锦衣卫冲出来,直扑李原名。
朱标大惊,立刻快步挡在李原名身前。
锦衣卫见太子相护,呆立一旁,不敢动手。
朱标伏地叩头:“李尚书不过陈述己见,绝非结党营私!在朝中,儿臣与蓝玉关系最为亲近,可证此事。请父皇明鉴!”
众官员纷纷跪地求情。
朱元璋冷冷扫视他们一眼,挥手示意。
蒋瓛带着锦衣卫迅速退下。
朱标急忙搀扶李原名。
可怜这位老尚书,年近七旬,被吓得几近喘不过气,瘫软在地。
朱标扬手,两名礼部侍郎跑来,扶起老尚书,退至一旁。
朱元璋心中明白,朝堂这场戏已达到效果,传到蓝玉耳中,定能令其警醒。
但这还不够。
必须明确自己的态度。
否则,朝廷的威严何在?
又怎能让蓝玉刻骨铭心,如履薄冰,以后小心行事?
他冷笑数声,道:“蓝玉是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
朱标见其不肯松口,心中大急,又伏地叩头:“儿臣恳请父皇,先论功行赏,待蓝大将军班师回朝后,再讨论其过。”
朱元璋扫视一遍朝堂:“你们皆持此意见?”
众人哪敢回话,纷纷点头。
朱元璋缓缓坐下,沉思片刻,沉声道:“暂且依太子之意。”
随即下诏奖励慰劳前线众将士,蓝玉除外。
稍后,朱元璋问道:“蓝玉退兵后,我朝在漠北无兵力驻守,北元会卷土重来,假以时日,必死灰复燃。该如何应对?”
兵部尚书唐铎出列,启奏:“臣建议,在兀良哈地区(今大兴安岭东部及黑龙江以南)设置数个卫部,归属燕王及北平行都司管理,不定期出动精骑,巡视漠北。”
朱元璋准奏,命人召燕王朱棣进京,面授机宜。
朱标步出奉天殿门口,一阵凉风吹过,才发觉全身已湿透。
此时,李原名在两人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一见朱标,忙挣开搀扶,扑过来,抱住朱标大腿,老泪纵横:“太子......太子,请允老臣致仕吧!”
朱标连忙扶起他,连哄带劝:
“老尚书,你身子硬朗着呢,再留两年,就两年!”
好一番劝说承诺,李原名才蹒跚离去。
朱标郁闷地长舒一口气,朝不远处的李景隆招了招手。